夜色已深。
夏格穿著酒店的浴袍,坐在沙發上。
這間酒店的位置很好,從落地窗上可以俯瞰到整個晉市最繁華的全貌。
霓虹閃爍,燈光輝煌。
抬頭可以看見深黛色的夜空上掛著幾顆稀稀疏疏的星星,夜航的飛機從夜空駛過,散發出永恆閃爍的光芒。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把手機開機,然後撥了一個已經打給自己很多遍的號碼。
這個號碼一如以往,很快就被接听了。
「夏格,你在哪呢?」听得出來,秦天羽的聲音很焦急,電話里還有汽車鳴笛聲傳來,他應該是在找自己。
「我在酒店呢,我沒事,你放心吧。」夏格吐出一口氣,「明天我回學校,申請住宿,你不用擔心我了。」
听說學校里的樓管阿姨很嚴格,閑雜人等是不會放進來的。
所以,也不怕秦夫人再來找自己鬧騰了。
「你在哪個酒店,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自己很好。」夏格垂下了眼楮,咬了咬嘴唇說道︰「以後,我也自己了吧,這樣很好。」
我不想再在同學面前出丑,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忍不住像個沒有教養的瘋婆子一樣,和前來找茬的秦夫人歇斯底里的對峙。
也不想沒有地方住下來,要擔心自己的東西會被某個女人悉數扔掉。
就這樣吧,經歷了一場精疲力盡的過往和愛恨,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堅持和你在一起,面對未來的勇氣了。
「喂,夏格,我」
秦天羽听到電話一片忙音,皺眉嘆了口氣。
她沒事就好。
夜晚的時光在怎麼漫長,也是一覺就度過了。
出奇了,這一夜竟然沒有失眠,沒有做夢,睡的還很舒適。
夏格伸了個懶腰,起床,洗澡,然後面對這個冰冷的世界。
學校里的同學听說她要來住宿舍,更是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肯定和那天秦夫人沖進來扇了她一巴掌的事月兌不了關系。
听說這件事而感到高興的只有江陵一個。
他雖然是本市的人,但是家里住的遠,一個星期回一趟家,其余時間都在學校里。
江陵听說她要搬來住,高興的圍在她身邊轉悠,「太好了學姐,這樣我就能每天都看到你了。」
瞧那一把清澈如泉叮咚作響的好嗓子,說出的話就像鈴鐺一樣一串串鑽進夏格的心底。
夏格抿著嘴笑︰「你為什麼這麼期待看到我啊?」
江陵眨著眼楮笑,不說話。
夏格夜笑,笑這個男孩的純真,是那種從小就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吧,遠遠的,就可以感受到他,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
像一個小太陽一樣,散發著溫暖的光芒,靠近你,溫暖你。
可是也愈發的照出了自己滿身傷痕。
「我還有事,先走了,小學弟。」夏格背著包,準備離開教室。
江陵眼楮一亮,「學姐是去買宿舍里要用的東西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夏格模了模口袋里用布包裹起來的碎成兩段的玉鐲,搖搖頭,「我還有別的事,謝謝你願意陪我。」
江陵撓撓頭,點了點頭,清淺一笑。
「那學姐再見啦。」
夏格輾轉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看起來古樸的修理玉的店鋪,听說這里的老伯伯很厲害,可以把它恢復的比沒碎的時候更好看。
老伯伯很細致,描摹著玉鐲子的傷口,夏格就坐在凳子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了天黑才拿回去。
出了地鐵,夏格垂著頭,長發遮住了她的臉,看不到此時她的神情。
「夏格?」程悅忽然出現,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我有話想要對你說。」
夏格抬起頭,還是沒說話,眼神卻能凍死人。
程悅慌了,連連擺手︰「我昨天是騙她的,不希望她一直糾纏著我,找了一個借口。」
「還有呢?」夏格看了她一眼,淡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透出一條縫。
「還有嗯,我不該隱瞞我的取向其實吧,我是怕你覺得我和正常人不一樣,覺得我奇怪,而遠離我。」
「還有呢?」
「啊?還有?還有什麼」程悅撓撓頭發,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的心思根本就猜不透啊。
「你真的不喜歡我嗎?」夏格的目光緊盯著她。
「當然是真的。」程悅笑了笑,唇瓣卻閉得越來越緊,許久之後才說︰「不是這樣我承認,我是喜歡你。」
「但是,我從來沒有打算說出口。」程悅頓了頓,接著說︰「因為我怕說了之後,連朋友都做不成,你懂嗎,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
夜風微涼,夏格抿了抿唇,程悅認真了起來,連空氣都一並凝結︰「夏格!」
她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墜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
夏格吞吞吐吐地憋出一句話︰「沒關系,謝謝你的喜歡,讓我知道,我也是值得被喜歡的,也是有人愛的。」
「以後,還能做朋友嗎?」程悅凝望著她。
夏格只是靠在她的肩膀上,沒有再說話,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綿薄的細雨。
程悅慌了神︰「喂,喂喂,你別哭啊!」
從小到大,她最害怕的就是看到眼淚,從前是她媽媽,後來是她自己,現在是她。
但夏格只是搖著頭,直到她被程悅拉到地鐵口躲雨,才冒出一句話︰「你知道我媽媽是殺人犯嗎?」
程悅點點頭,有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其實她什麼都知道。
雖然夏格沒有和她說。
如果夏格知道,那次在公司的相遇並不是一個巧合,而是她處心積慮的接近,如果她知道,她之所以這麼說秦天羽的不好,只是為了讓她遠離,可以和自己多住在一起長一些時間,這樣自私的小心思,那麼,她還會如此心甘情願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嗎?
程悅不敢再往下想,心間一陣微寒。
從她認識她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孩,她有太多的秘密和故事。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是無法離開這個女人了。
「沒事的,夏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去打听,這些不重要。」
夏格的十指用力地攥緊她淺藍色底的襯衣,領口處濕了一大片。
今夜的夏格,連哭都沒有聲音
她還是沒有住在學校里。
因為據說,同宿舍有一個人,嫌棄她的出身,把原本準備給她的那張床上,擺滿了行李箱。
有人雖然于心不忍,但是也並沒有制止。
夏格看了一眼,輕笑了一聲,「你們不用這樣,放心吧,我不和你們住在一起了。」
然後就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宿舍,宿管阿姨對這個來回折騰的女孩子也沒有什麼好態度,冷冷的說了一句︰「不住就算了。」
夏格只好再次敲響了程悅的房門。
程悅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懵懂的開門,看到外面站的是夏格的時候,驚訝的揉了揉眼楮。
「你怎麼回來了?」她詫異的問道。
「怎麼,你不歡迎啊?」夏格笑嘻嘻的說。
「當然歡迎。」程悅一把拎過她的行李箱,放到她原本住的那間臥室里。
兜兜轉轉幾個月,還是回來了啊。
這個地方不大,但是很舒服。
這個地方留存了他們太多美好的回憶,之所以美好,全是因為一切傷害還沒有登台罷了。
夏格長舒一口氣,開始整理房間。
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重新開始。
你知道嗎,我真的就是如你們所說的那樣,因為從小獲取的情感太少,也沒有什麼朋友。
誰對我好,我就會很感動,無論他是不是對我懷揣著最純潔的感情,這不重要。
所以,我很眷戀那種,不會被人忽略的生活。
你也許不懂,這很好,說明你沒有經歷過我這樣,困難的人生
午夜的鐘聲敲了三遍。
秦天羽在酒吧里,一口一口地吐著煙圈玩,白霧繚繞。
朋友按耐不住,上前奪走他手中的煙,嘆息道︰「你啊這又是何苦呢,這樣折磨自己,有意思嗎,放不下就去追回來唄,兄弟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是手到擒來的。」
「我不能去。」秦天羽沒有抬頭,又點燃了一支煙。
「既然放不下,就當以前的事從沒發生過好了。」男人抿了一口雞尾酒,「你再這麼抽下去,離肺癌也不遠了。」
「要你管!」
話雖如此,但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掐滅了煙。
「明明就放不下,卻非要做的這麼絕情,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她,你不會刻意想要保持距離讓她免受傷害秦天羽,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優柔寡斷了,以前的你可是無知無畏啊」
男人的話像是一把尖刀戳在秦天羽的心窩兒上,順著胸膛一直往下滑,劃到膽囊,整個人都變得苦澀了起來。
那一刻的畫面,他怎可能忘記——
夏格站在客廳正中央,漫天的衣服雜物朝她劈頭蓋臉的扔去,那麼落寞。
他知道自己無力改變自己的父母,他們還會更加肆意妄為。
如果夏格最終和自己在一起了,那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都會受到父母的白眼和冷言冷語,一輩子都要生活在刺骨的毒舌和犀利的白眼中度過,他怎麼可以為了滿足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的私欲,而完全不考慮她的感受呢。
特別是情人,絕對不可以!
永無出頭之日的身份,如果他們有了愛情的結晶,明明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一想到會有人說他見不得人的私生子的身份,他怎能不心疼。
連續五天,他都沒有踏進學校一步,只是默默地守在門口,遙望著她的身影。
她大多是自己一個人,有時候會和那個叫江陵的小男生在一起。
兩個人說說笑笑,從他身邊經過,對他熟視無睹。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是秦天羽沒得選,深吸一口手上的煙︰「與其以後痛苦,不如趁早斷了。」
「我只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男人輕嘆一口氣,無奈地聳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