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六章 《鱗人》(十五)

作者︰黃油奶酪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入夜,地面溫度依然很高,但沒有了過分熾熱的太陽,大家總歸好受了一些。

冷氣集中在市中心的聚集地內,疲憊的人和鱗人各自休息,界限劃得並不涇渭分明。

如盤鴻和盤清一樣,現在有很多家庭都由人類與鱗人組合而成。盡管這其中有不少的現狀是「曾經因成為鱗人而被血親嫌惡、拋棄而心懷芥蒂,  現在迷之尷尬」,但大多數的親人間依然是有著愛的,此時依偎在一起入睡,溫馨依舊。

盤清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液,邊吐氣邊站起身來,手里的扳手等工具還沒放下。

鏡頭上移,她面前佇立著數架高大的機甲,比機甲數量更多的是集裝箱,  那是幾天後大遷徙中必不可少的「物資倉庫」,由瑞親自挑選的戰士將擔任機甲駕駛員,守好大家的食物、水和醫療用品。

盤鴻披著一身清冷月光走來,揉了揉盤清的腦袋。

「辛苦了。」他道。

盤清搖搖頭,她負責改裝機甲的時候,盤鴻和瑞他們也在忙活著其他事,大家都在努力付出。

「他說,要做個了斷。」盤鴻往一個方向偏了偏頭,「要去嗎?」

「嗯。」

盤清知道哥哥說的「他」是誰。

兩人一起向外走,很快到了巨坑邊。那里原本是一汪湖,平日里潺潺泉軌會經過它而進行水流的循環替換,但自從氣溫驟升,這里也被蒸干了。

瑞、阿波、阿流三人站在最前方,舒鎮和琥珀沒在,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些跟著瑞的鱗人,和部分從實驗基地逃出來的鱗人。

一架機甲佇立在那,像個刑架,  正前方吊著燕兵。

他四肢被牢牢固定著,  就像曾經那些手術台上四仰八叉的鱗人。

而巨坑里,  則是數量龐大的鱗片和鱗灰堆,高高堆疊,宛若尸山血海,盤清眼前閃過那些實驗基地的監控畫面,禁不住痛苦地閉了閉眼。

一陣悲壯的音樂聲響起,瑞的掌心燃起一簇火焰。

他跪在山丘似的鱗片堆前,兩只手輕輕貼在它們表面。

靜謐的夜空下,尸骨們無聲燃燒。

盤鴻沒感覺到大量的熱,眼前的火光並非橙紅色,而是更趨向于冷色調的藍紫色。火影搖曳,在月光下顯出瑰麗的冷艷,但也肅穆,火舌像一朵朵轉瞬即與世間告別的曇花,漸漸融成光點消散在夜空中。

瑞的面容變得悲傷。

「安息吧。」他輕聲道。

在場的人無不面露感傷,唯有燕兵的神情晦暗不明,眼神與唇邊弧度蘊著許多種情緒,一時琢磨不透,但能確認的是,他絕無悲痛愧疚。

「真可惜。」

在瑞向這邊走來時,燕兵說道,  「遷徙途中,它們明明能派上大用場。」

「只要拿出來,在人們面前燃燒並轉化成能源,他們一定會為這力量折服,這時再搭配一番演說,肯定有感性的人為之懺悔,甘願用接下來的一生彌補曾經對鱗人犯下的罪孽——你的統治也會因此而穩固許多。」

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然後沉腰低頭,狠狠朝燕兵的月復部打了一拳。

「噗咳!」

燕兵狼狽地噴出一口血沫,臉上的笑意卻是不減。

「你不擅長領導人群,你不會玩政治。」他笑得斯文,「瑞,既然你不殺我,不如用我。」

瑞今天才嚴厲下令,不準人類或鱗人互相殘害,殺人更是不行。所以燕兵很有把握自己現在還不會死——他也是鱗人,被「不殺同族」的那條鐵律保護著。

鱗人們包括盤鴻的眼里都燃起憤怒的火焰,阿波臉色鐵青,就要上前,但瑞已經伸手掐住了燕兵的脖頸。

燕兵痛苦地掙扎著,五官扭曲,等到他臉上那副笑容徹底消失,瑞放開了手。

「卡特博士。」

瑞轉身對身形已有些佝僂的老嫗禮貌道,「交給您了。」

卡特博士嘆了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實驗基地的研究人員已死大半,燕兵的確有價值,提供數據和情報的價值。

在那部分從基地里逃出的鱗人露出不甘的神情時,瑞又轉身,「鏘啷」一聲,燕兵的一條手臂被縴細如針的長劍削斷,傷口處燒著火焰,不見血液噴出,只有手臂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滾出幾米遠。

「呃啊……!」

燕兵猛地痛呼了一聲,被拘束的四肢抖了抖,臉上滿是疼出的汗。

瑞沒再做什麼,長劍「呼」地熄滅,他走向盤鴻。

身後,卡特博士開始了她的詢問。盤鴻張張嘴,沒說什麼,和瑞以及其他鱗人一起往居住地走,剩下阿波、阿流還有在旁記錄的盤清陪著卡特博士繼續審訊。

畫面一轉,天台上,瑞靠著邊牆坐在地面,盤鴻盤腿坐在他旁邊,兩人都望著遠方。

那里一片漆黑,沒有往日的燈火通明,唯有月光冷淡地籠罩著建築群。

許久,盤鴻撓撓頭道︰「嗯……你要是想哭的話先說一聲?」

瑞瞥他一眼,已經懶得產生情緒波動。

「……讓所有人都進化為鱗人,是正確的嗎。」瑞仰頭望天。

盤鴻一時無言,罕見地沉默著。

「我以為總有一天一切會恢復原狀,可現實卻推著所有人不得不向前走。」瑞的聲音低了下去。

盤鴻的神情微微一動。

他轉過頭,視線里是瑞的側臉。

原來這家伙,心里也曾期待過「鱗病」被治好。

和許多鱗人一樣。

和以前相信著燕兵的他一樣。

一根手指戳到瑞的臉上,指尖點在他眼楮下方的那塊菱形硬鱗。

瑞︰「……你做什麼。」

盤鴻恍然驚覺,干笑著收回手,撓撓後腦勺。

「那個,怎麼說呢,就……」

他胡亂搓著腦袋,把本就毛躁的頭發搓得更亂。

「很難過啊。」盤鴻道。

「什麼?」瑞微微一怔。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連帶著的……苦難,鱗片這種東西不是挺好看的嘛——在說什麼呢我。」

盤鴻由坐轉為跪趴,又「呃嗚」一聲,徹底趴下。

然後他轉了個身,維持著仰躺在地面的姿勢道︰

「感覺,很對不起你們。」

瑞眨了眨眼。

「你也開始謎語人了?」他語氣沒什麼起伏地問。

盤鴻泄氣地舉起兩條手臂擋在眼前。

「一想到我還那麼努力地勸你,勸你們去接受治療……實際上‘治療’卻是那種……呃啊啊啊,我的良心已經要把我自己吞掉了啊!」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整個人趴在天台邊牆上,惱怒又難過地用額頭一下一下地撞牆。

瑞沉默了幾秒,笑了笑。

「真稀奇,你也有這種時候啊。」他斜著眼,不冷不熱地說。

「是是,盡情說風涼話吧,盡情譴責我吧……」

盤鴻正面貼著牆面宛若一條干涸的咸魚,緩緩滑下。

瑞可以安慰他說「不知者無罪」,也可以用更簡單直白的話告訴他「不是你的錯」,但瑞最終什麼都沒說。

盤鴻悶聲碎碎念了一會兒,驀然向後挺身,再次與瑞臉對著臉。

「想好了!」

瑞看著他那一臉牆灰︰「……?」

「明天開始只要有機會就向他們一個個道歉!」

盤鴻握緊拳頭揮了揮,「不,現在就可以從你開始!」

他站起身,給瑞鞠了個超過九十度的躬︰「——對不起!」

瑞啞然。

「——在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成了燕兵的幫凶,還把你推入火坑,對不起!」盤鴻繼續道。

他等一會兒,沒有听見瑞的聲音,抬起被牆灰蹭得亂七八糟的大花臉。

「努力把鱗人送去那個所謂的‘醫療基地’,讓你們受苦而不是獲救,我很愧疚。

「但是……

「光是愧疚也是沒有用的!

「愧疚和後悔沒辦法挽回任何事情!」

夜風吹起盤鴻凌亂的頭發,他的眼楮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所以,從今往後我會盡全力彌補自己的過錯!」

盤鴻頓了頓,堅定的眉眼變得柔和。

「瑞你也是,什麼過去啊,未來啊,那些都不是我們這時候要考慮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現在啊!」

剛才還透著微微訝異的瑞的眼楮,此時又重新盈滿了無奈。

「又來了。」他不那麼冷淡地抱怨道,「你真嗦。」

「什!……嗦是必要的,如果不說出來,大家怎麼能互相理解呢!」

盤鴻再次盤腿坐下。

瑞轉過臉望向遠方,唇邊浮現出一點笑意,在這時更像是自然的弧度。

「啊。」

他向後仰倒,靠在邊牆上。

「謀劃、算計、組織、操控……都滾一邊去吧。」

瑞的嗓音,即使是說出這種稍顯粗魯的話竟也十分悅耳,不顯突兀。

「不論是人類還是鱗人,在選擇自己的未來和生活之前,努力活下去就夠了。」

「走一步看一步。

「現在的目標是找到新綠洲。」

他的聲音飄揚在夜空里,過了一小會兒,盤鴻「啊」了一聲。

「那就去做吧。」他說,「我會幫你的。」

……

秦絕緩緩抱起雙臂。

說實話,她對這樣的戰友情很有體悟,但是這景,這人,這對話,這分鏡,這大特寫……是否有點太gay了?

余光留意到林柔蘇酥和許雙雙都看得一臉「哦哦哦!」的表情,秦絕情不自禁地搓了搓胳膊。

雖說方友文擅長的是現實風格的拍攝,但有攝像指導吳穎從旁協助,這種浪漫的風格他也能拿捏得很到位。

感受到秦絕狐疑的視線投來,方友文無辜地眨了眨眼。

「女性市場,女性市場。」他用微乎其微的氣音道,「就該尊重姐姐妹妹們的情感需要,女孩子上班學習多辛苦,看點開心的,生活也有了動力,班長你說是吧?」

「……」秦絕抽了抽嘴角,眼神默默移回大屏幕。

你腦子里想的這些,劉哲和聶星梁知道嗎?

又一想,他們藍組貌似也橘里橘氣的,算了,那沒事了。

不過不開玩笑地說,這一小段夜談將盤鴻和瑞的形象再次豐滿,在恰好的時機添補了人物弧光,看得人很有感觸。

秦絕相對而言會更共情瑞一些,因為她也有過在困苦混亂時期做領袖的經歷。

很多時候,領導者對外從容不迫,穩穩控場,但夜深人靜之時,也會捫心自問,反復揣測自己的決策與安排究竟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一個決定就關聯著數以萬計的人命,一個誤判就可能葬送許許多多戰友的未來。

這股壓力很難形容。

所以才有人說,人群中背負最多的那個,才是他們的領袖。

也正因如此,盤鴻的可貴就體現出來。

秦絕依稀記得網上的影評有提到過幾點批判,主要集中在盤鴻這個男主角身上。

人們認為他太過「偉光正」,反而還沒有男配角瑞來得鮮活立體,就像個標準的好人模板,前期的莽撞、盲目信任和貸款善良更是惹人生厭,甚至有人評價他為「比燕兵還讓人反感的道德偽君子」。

不過看到現在,秦絕心中對這樣的言論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質疑盤鴻的觀眾,往往是覺得這樣的聖者在現實里是不會存在的。

沒有人能這般熱血赤誠,沒有人能勇敢坦蕩地面對錯誤與歉疚,也沒有人能在反反復復的受挫後迅速振作,帶著那些負面情緒和悲傷往事繼續向前走,自始至終都不改初心,一路慷慨,一路高歌。

可正是因為這樣的人並不多見,才在《鱗人》里顯得難能可貴。

世界需要「盤鴻」。

不多,僅有那麼一兩個就足夠。

這樣的人,要麼是滔滔浪潮中的中流砥柱,要麼是時代變革中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

秦絕有了一點預測。

她看向袁蕭,從對方的目光里得到了答案。

注意力重新集中回巨幕,一個絲滑的漸變光線轉場後,鱗人與人類正式踏上了大遷徙的路途。

不必多說,這里的過渡情節又是一段超強炫技。

鏡頭推拉搖移,綺麗秀美的自然風光悉數呈現在觀眾面前,湛藍晴空,日光燦烈,機甲低空掠過,人群有如長蛇,在高山間環成一條黑壓壓的細帶。

不多時,天災接踵而至,或是火山噴發,或是暴風侵襲,壓迫感十足的天地威能令人敬畏不已。畫面移至特寫,以盤鴻和瑞為首的營救隊伍穿梭在群山密林中,竭盡所能守護著每一位同行者。鏡頭再轉,臨時棲息地內,瑞掌心釋出細小火苗,數朵火焰緩緩上浮如天燈,哀悼在災難中犧牲泯滅的戰士和民眾。

天災之下,鱗人與人類同樣脆弱不堪。

龐大的遷徙隊伍肉眼可見地變「瘦」了,過渡橋段中止之時,觀眾們不約而同地開始緩和呼吸,有的人還撫了撫胸口。

雖然剛才那幾分鐘並非激烈的打斗場面,但赤果果地直面自然災害等不可抗力,那種油然而生的無力與恐慌實在攫人心神。光是看著,大家就覺得自己也同畫面中的遷徙隊伍一樣,無數次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然而方友文沒有給觀眾更多的喘息時間,臨時聚集地中,矛盾再次一觸即發……頂點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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