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法噬神

太史伯陽從玉匣里取出植楮和養神芝,放到一旁的玉盤上,又依著君臣佐使的配伍原則挑選出幾味藥材,交由縉黎拿去煎煮。

縉黎遵照著伯陽的指示,端著玉盤來到東廚,將藥材浸入清水里,又找出一尊小銅鼎,支好柴火。過了約有一刻多的時間,縉黎見藥材差不多泡好了,便將藥材倒入銅鼎中,以文武火仔細煎制。

所謂「煎熬」,除了藥材食材之外,更是煎熬人心。幾年前縉黎母親病重彌留,他圍爐煎藥。藥未煎好,半日時辰已倏忽飛逝。

可說來神奇,縉黎架起火,將一應藥材放入銅鼎之中,不多時鼎中便已沸沸揚揚,藥香撲鼻,藥湯中竟也泛著晶瑩光華。

「熬藥這種事,見好就收,莫要熬過了火候。」

東廚外傳來伯陽的聲音,縉黎聞說,趕忙撲滅了火,也顧不得會不會燙手,他墊著兩塊粗麻布,提起銅鼎的雙耳便往外走,只是雙手所觸,全無灼人之感,只覺得入手冰涼。

想來這藥材是極品的藥材,能用來熬藥的銅鼎,多半也不是凡物。

縉黎雙手貫耳抬鼎一路小跑進了正室。卻見太史伯陽已是趁此功夫換了法服元端,服色玄纁,一改之前懶散的衣著做派。只是他把冠冕摘下,又褪下鞋襪,拄著一根木質的手杖,光著腳在屋里走來走去。

縉黎見伯陽衣著莊重,料想他必是要做什麼科儀大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打扮,想想方才一路小跑穿庭歷階,可真是失了禮數。

「迎神降神、天人同暢,總得要有點儀式感……但要細說,其實也都是可有可無……心中沒有敬意,冕旒在身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心中敬畏天地,葛衣鹿裘卻又有何妨?」伯陽自顧自的說著。

隨後伯陽握著手杖微微點地,水瓢飄來,從銅鼎中舀出一碗湯藥。「這碗喂桓兒服下。」縉黎放下銅鼎接過水瓢,他走到病榻前,扶起姬桓喂他喝了下去。

「這一碗,你自行服用。」伯陽又舀出一碗湯藥,親自給縉黎遞過去。

看著眼前的這碗藥,縉黎一時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抬起頭,茫然的看著伯陽。

「這植楮和養神芝,雖不能起死回生,但延年益壽還是可以的。里面所放的也都是些養氣寧神,驅邪扶正的藥材,絕無生克之憂。更何況——」伯陽一笑,道︰

「你不單在外面凍了大半宿,還弄丟了皮衣,喝下這湯劑,保你百病不生。」

縉黎听到此言,接過湯藥一飲而盡。這藥入口雖苦澀難耐,但湯藥入月復,便能感覺五髒滋潤,極為舒服,跟著又有一股微甘之味在口中回蕩。不多時,便感到有一股暖流從心月復之間蔓延至周身百骸,鼓蕩之間,仿佛體內的陰寒之氣全部從毛孔中散發出去,不僅舒暢無比,這十數日間積累的疲勞倦意也都頃刻散盡,頓覺振奮無比。

縉黎精神一振,又見昏迷中的姬桓臉上漸漸顯現血色,心中大喜。待為伯陽乘上一碗,卻見鼎中已是干干淨淨,他心中懊惱頓生歉意。

伯陽卻擺了擺手,微微笑道︰「年歲大了,服之無益。」

言罷,他走到了姬桓的正前方,又對縉黎道,「孩子,我在此間施法祓除邪祟,需要你留在此處助我。如今桓兒神魂已定,咱們也是時候跟那邪祟做個了斷了!」

縉黎應了一聲,退步守在一旁。

伯陽將手中的桃杖橫在胸前,翻白雙眼深深吸氣,忽地長呼一聲。

「嗥——」

這聲長嘯呼號下來連綿不絕,直震得室內家具亂顫,木架「劈啪」作響,上面擺放的書簡編繩崩斷、卜骨龜裂,腳下的那尊銅鼎也發出「嗡嗡」共鳴之聲。縉黎被這聲浪震得難受,勉強站立。再看伯陽,見他周身氣息環繞,廣袖飄搖、博帶鼓蕩,滿頭的銀須白發也在氣力翻騰下飄揚而起。

「嚇!」

伯陽沖著姬桓病榻的正上方大喝一聲,此時他額上青筋暴起,寒冬時節,滲出了綠豆大的汗珠。病榻上的姬桓忽然渾身抽搐,插在他月復部的那枚斷掉的鹿角開始變得暗紅。血霧蒸騰,空中又顯現出鹿角神像。

「按住桓兒!莫要回頭。」伯陽低吼一聲,縉黎竄上前去,按住姬桓的身子,任憑姬桓掙扎死死抱住不放。

「嗟!神者,不享非禮、不附生人!爾今食血食、殘人命,磔死寄生,人所不容、神所共棄!」

伯陽沖著那神像喝道,說完,左腳「砰」的一聲踏在地上。赤足蹈地,力道之大將屋檐險些振落。

「爾其速去,免遭禍殃!」此刻伯陽右手的桃杖已經幻化為一柄木劍,高指神像,右手則呈劍指凌空虛指。

「吼——」

那血霧凝成的鹿角神像忽然飛散,而後又幻化成一張血盆大口,直奔伯陽咬了過來。伯陽仗著桃木劍,劃出兩道劍氣將血霧沖散,可那血霧散了又聚,時而化作奔鹿突進;時而化作豺狼舞爪,在空中飛散飄舞。

不過片刻,那血霧飄到太史伯陽周圍,獰笑道︰

「凡夫——你奈我何?」

伯陽終究年過古稀,一來一去十幾個回合,體力已經大為不支。眼見將要落敗,他忽然大吼一聲︰

「快!把那鹿角拔出來!」

縉黎死命地按著姬桓掙扎的身子,听到伯陽一喊,顧不得許多,一把扯開姬桓身上的紗帶,雙手死死攥住鹿角。那團血霧見狀,舍棄伯陽,向縉黎沖來。

「哪里走!」伯陽大喝一聲,左手忽然化掌成冰,探向血霧,將之牢牢凍住攥在手里。

另一面,縉黎拼盡全力,將那截鹿角從姬桓身上生生拔了下來,又因為用力過猛,後退了幾步摔在了地上。他丟掉鹿角,忙爬到姬桓身邊,先前擔心的大出血狀況並沒有出現,反倒是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太史公,成功了,少主他……他……」縉黎給姬桓蓋上衾被,回頭興奮地叫著。

而他眼前呈現的,卻是讓他之後久久不能忘記的駭人一幕︰

原本飄散在空中叫囂的鹿狼血霧,不知何時已被太史伯陽抓在手中,拼命地扭動掙扎,卻難從伯陽手中掙月兌。

而太史伯陽此刻正張牙咧嘴,似是在考慮要不要撕扯吞食了那團血霧——確切的說是血霧凝成的鹿角神像。

縉黎想不明白,這團看得見卻模不著得血霧,怎麼到了太史公手上竟有了這種被撕扯被啃咬的實質感?甚至還能隱約听見那神象的慘叫之聲……

只見伯陽披發跣足,嘴巴大張如同月兌臼一般,嘴里竟還往外凸出獠牙利齒。而的他手掌骨節嶙峋,十指如鉤,正打算撕裂那鹿角。

這等身姿形狀如同鬼魅一般,任誰看了都不免膽戰心驚。

猶豫著撕咬了幾下,伯陽還是放了手,任由那團血霧逃散,他向著那團血霧大聲呵斥道︰

「若敢復來,支節汝肉,啖汝肺腸!」

血霧很快逃走不見,伯陽月兌力,扶著窗,大口喘著粗氣,神色慢慢恢復如常,縉黎見狀趕忙過去攙住伯陽搖搖欲墜的身子,扶他坐在了榻上。

「……我尚無大礙,桓兒如何了?」

「多謝太史公救命之恩,少主他的傷開始愈合,看上去就要好了!」

「嗯?嗯……好,好啊,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哈,」伯陽大笑了幾聲,捋了捋胡子,又道,「是不是嚇到你了?」

「啊?這……我……太史公,您剛才,這……」縉黎比劃起伯陽方才吞噬鬼神的動作。

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太史公對他態度一向和藹。方才人性大變,縉黎一時頗受沖擊,有些語無倫次。

「天下間,山川河湖、草木萬物,生而靈者,都可成神。只不過有的神他跟你講道理,有的則不跟你講道理。這些個‘凶神’‘惡鬼’,既然不講理,那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比他們更不講理的罷!」

「那您剛才?」

「這‘噬神’之法是個禁法。攝召‘十二神使’之力,吞噬凶神惡鬼。哼,‘奈我何?’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孩子,今日若不是你跟桓兒在這兒,我便將它吃得一干二淨,好好與之周旋一番!不過沒有想到啊,你和桓兒竟然惹了這麼一個難纏的對手,哈哈,惹得好,惹得好啊……我這噬神之法,想不想學了去?」

縉黎听得一頭霧水,什麼「十二神使」更是聞所未聞,這時听到伯陽有意教授自己這等法術,當即大驚,搖頭婉拒。

太史伯陽見他如此反應,又大笑了幾聲,正打算起身過去看看姬桓,忽然間只听一聲類似玉石破碎的聲響從遠處傳來,頓時地動山搖,飛沙走石,緊接著傳來一聲不似尋常猛獸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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