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孔雀的眼淚

當李靖看到身後那名不知何時出現的道人時,突然覺得自己左腳有點癢,不僅腳癢,而且心跳也不知不覺間變快了很多。

是那種做賊心虛的心跳加速。

在今日此刻之前,李靖從來沒見過這位黃臉道人,但是李靖在看到黃臉道人手中那根黑色樹枝時,馬上就猜到這位黃臉道人是誰了。

因為那根黑色樹枝,是七寶妙樹。

當年和石磯,蚊道人三人,在西方淨土極樂世界的婆娑城中,他們偷偷潛入了一座寶塔,在寶塔頂層李靖復刻了這根黑色樹枝。

石磯告訴過他那座寶塔是誰的潛修之地,也說過那根樹枝是誰的法寶。

而現在那根樹枝就就被拿在這名黃連道人的手中。

李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了有些劇烈的心跳。

西方二聖之一,西方教的二教主,準提道人來了。

當年自己在西方淨土極樂世界的時候,這位西方教聖人據說恰好閉關了,現在終于出關了。

只是這位西方教聖人,為什麼會來到澠池城外?

黃臉道人的視線,在兩人的身上掃過,先是在李靖的身上停了一下,心中有些訝異。

這位聖人不解的是,此人的心跳,剛才為何突然變得那般劇烈?而且這種變化是看見自己的那一刻開始得。

至于剛才兩人之間的那一戰,準提道人也全部看到了,對于李靖以大道士之境,能和孔宣這位大落金仙戰成平手,他反倒沒有那麼驚訝。

因為在他自沉睡中醒來,這到這里之前,已經跟元始天尊見過面了。

元始天尊也告訴過他這個李靖的身份,乃是他們玉虛宮秘密培養多年的強者,為得就是在這次封神大劫中,成為對付截教的奇兵。

既然元始天尊已經這樣說了,那準提道人也就對李靖展露出的不可思議的實力,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好奇了。

而且他這次來的目得,也不是李靖。

然後道人看了一眼李靖之後,就將目光停留在了孔宣的身上。

當年闡教讓燃燈道人來找西方淨土極樂世界,表示了希望能夠結盟,他們西方教同意了結盟。

因為他和接引道人商議了之後,一致認為只有打倒了更強大的那一個,才能獲得足夠多的利益。

而且以當時闡截兩教的實力對比,截教也不可能來找他們西方教幫忙,那麼他們西方教連入場的機會都沒有。

畢竟闡截兩教之上,還有一位鴻鈞道祖,如果不是他們自己人邀請,西方教根本不敢妄動。

所以西方教同意了跟玉虛宮結盟,當然,其間也提出了很多要求。

比如希望將某些他們西方二聖看中的人,納入西方教的門下。

只是封神大劫進行到現在,過程和當初他們推演的,似乎極為不同,雖然原因現在正躲在他們西方淨土極樂世界的燃燈道人也告訴過他們了,是因為有域外天魔來到這方世界,以至于很多事情,跟他們原先推演的都有了偏差。

所以原先他們二聖看中的人,還沒來得及等他們出手,就在一些看去不應該死的地方,不應該死的時間點,很突兀地死掉了。

比如玉虛宮的某幾位金仙。

又比如前些日子死掉的法戒。

不過慶幸的是,他們最看重的一個人,最想收歸教中的一個人,還沒有出事。

這個人自然就是孔宣。

而一直關注著孔宣的準提道人,在此人一出朝歌之後,生怕再出意外,就立馬趕過來了。

只要你入了劫,那我們西方就可以動手了!

準提道人看著孔宣,在他深若淵海的眼眸深處,輕輕地翻涌過一絲如獲珍寶的漣漪,然後復歸平靜。

此妖之身,可讓自己自過去至現在!

因為這方天地間,只有他和接引兩人才知道那五色神光的奧秘是什麼。

元始不知道。

通天不知道。

李耳不知道。

可能連鴻鈞道祖都不知道。

否則不會讓這麼一個瑰寶,在世間無人問津了這麼多年。

但他和接引知道!

準提道人微微一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孔宣說道︰

「跟我走吧!」

孔宣警惕地盯著這個黃臉道人,自從這黃臉道人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在他視線中後,孔宣就一直這麼盯著他。

那是一種見到天敵的警惕和隱隱的畏懼。

「你是誰?「

孔宣的口中發出尖銳至極的聲音,就像一只飛禽在危境中的鳴叫。

「我是西方教的準提!你應該听說過我的名號,那麼就應該知道你無法反抗我的意志。」

準提本來想說幾句道友根行深厚,與我西方教甚是有緣之類的話,但是最後發現這樣很沒必要。

只是準提道人的話聲剛落,孔宣身後的那團五色神光中,無數的法寶兵器飛了出來,暴雨般砸向了準提道人。

在變成白痴前的許多年中,在洪荒時代,他的五色神光不知收取了多少法寶,這一刻孔宣全部砸了出來,因為他能感覺到準提道人對他的威脅,甚至比元始天尊還大。

不是說準提道人的實力要比元始天尊強,而是孔宣感受到了準提道人體內某種隱藏地極深的氣息,讓他莫名地覺得害怕。

準提道人道人揮了揮手中的黑色樹枝,樹枝輕搖,在空中劃過了一道清光,然後所有的法寶兵器全都消失不見了。

看著這一幕的李靖,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同樣的七寶妙樹,在準提道人的手中,和在自己的手中,威力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

而此時孔宣身後的五色神光,再度光華大盛。

準提道人的身軀,嗖地一下被吸進了那五色光團之中。

聖人也不能幸免?

當李靖的心中剛升起驚嘆之時,卻見孔宣啪地一聲跪下了地上。

他的面色變得無比蒼白,神情極度痛苦,全身顫抖不止。

而身後的那團五彩霞光,則是瘋狂地扭動著,變幻著不同的形狀。

然後有東西從那光團中伸了出來。

那好像是一條長長的觸手。

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

然後又有一個古怪的頭從光團中冒了出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在明亮的五色彩光中,有一個無比奇怪的東西,隱隱約約地現了一形。

巨大的身軀,十八條飛舞的觸手,二十四顆模樣怪異的頭顱。

風中傳來一股濃重的腥臭味。

李靖面色微白地看著那模樣丑陋的巨大怪物,只是孔宣的五色神光太過明亮,卻很難看清那怪物的全貌。

怪物稍現即隱。

然後五色神光像是炸裂一般,驀然變的更加明亮了許多倍,那一瞬間,李靖只覺睜目如盲,再也看不清光團中的事物,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只听到那光團中,先是響起一聲巨象般低沉悠遠的長鳴,然後是孔宣一聲淒厲的慘叫。

接著明亮有如烈日的光團,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下一刻,原地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個是準提道人,依然是那副神情閑淡的模樣,但如果你仔細看,卻能發現他原先蠟黃的臉龐變得微微蒼白了一些。

另外一道身影,赫然卻是一頭模樣奇特的異禽。

站立時約有一人來高,細目,長頸,小巧的頭上長著翡翠花般的羽冠,雙目有如寶石般湛藍,火紅色的羽毛,尾部長著許多長長的尾羽,五顏六色,無比地耀眼奪目。

這是一頭美麗地令人窒息的禽鳥。

當李靖看到這頭禽鳥的時候,不禁猛然一怔。

李靖少年時代,曾經在玉虛宮的經樓中讀過許多古籍,他的見識絕非普通的大道士能比,但是他也不知道這只美麗的禽鳥叫什麼名字,因為那些古籍中從來沒有關于這種禽鳥的記載。

如今的天地間,似乎也來沒有真正見到過。

但是李靖卻又見到過這種禽鳥,準確地說,是這種禽鳥的畫像。

就在他第一次見到孔宣的時候,在那個落滿畫紙的房間中,李靖看到過一張畫著這種禽鳥的畫紙。

在那張紙上,畫得是一只鳳凰還有一頭這種跟鳳凰同樣美麗的禽鳥。

禽鳥依偎在鳳凰的懷中流淚。

原來,那只美麗的禽鳥,就是孔宣啊!

李靖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明悟。

他一直知道孔宣是妖族,但自然不可能看出孔宣的本體是什麼,現在卻是總算知道了。

此時仙出本體的孔宣,神情看去極度萎靡,在它的頭頂三尺處,七寶妙樹散發著淡淡清光,緩緩地旋轉著。

而在它修長的脖頸上,系著一根金光閃閃的絲絛,緊緊地勒著它的脖子,絲絛的另一頭,抓在準提道人的手中。

看到李靖的神情似乎有些怪異,準提道人笑吟吟地說了一句道︰

「此物名為孔雀,乃是祖鳳之子,天地間僅此一頭。」

然後他頗為客氣地朝李靖點了點頭,又說了一句話。

「李將軍,此次貧道乃是受貴教元始聖人所托,特來降服此妖,如今妖鳥已伏,貧道這就帶它回西方。」

「李將軍盡可領兵進城了,祝李將軍此次伐殷,旗開得勝,貧道後會有期。」

李靖連忙垂首還禮。

而當他抬起頭的時候,準提道人已經牽著那頭長頸細目的美麗紅孔雀,朝遠走走去,幾步之後,一人一禽已然消失不見。

只是在身影消失之前,紅孔雀突然回首,看了李靖一眼。

而李靖其實也一直在看著它。

然後他和它的視線,在空中交錯了一下。

李靖在那雙有如藍寶石般漂亮的眼眸中,看到了孔宣,也看到了無盡的痛苦和絕望,以及一滴眼淚。

于是李靖在原地沉默站立了許久,心中殊無喜意。

有些事,就算他看不順眼,但還是沒能力管。

……

東海深處,有一片由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組成的海域,就算是巨鯨也不敢在這片海域中遨游,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被那些漩渦私扯成碎片。

而在無數的漩渦中心處,有一座巨大的海島,林木豐茂,風景秀美。

島上有一座長滿紫色芝草的高崖。

崖上有一座碧青色的宮殿。

這里就是金鰲島,紫芝崖,碧游宮。截教聖人通天教主的道場所在。

而在碧游宮的深處,有一座劍獄。

和元始天尊極盡奢華的日常不同,通天教主對于任何世俗享受都沒有興趣,他終日日里就是呆在這座孤寒苦寂寞的劍獄之中。

劍獄,不是由劍陣組成的牢獄,里面關著的就是劍。

也不是有形之劍,而是先天無形劍氣。

劍道亦是天地大道。

自天地初分之際,天地間就誕生了許多先天劍氣,每一縷先天劍氣,都蘊含了一種劍道真意,這些先天劍氣原先散布于天地之間,只是自洪荒以來,這些先天劍氣,都逐一被通天教主收集囚禁于碧游宮中。

數萬道先天劍氣,在獄中互相砥礪,劍意自然越發凌厲純粹,而通天教主就以這些劍氣,不斷磋磨自己的劍意。

只是自他將這些蘊含種種劍道真意的先天劍氣,全都囚禁到碧游宮中之後,世間劍道卻是一蹶不振,天下劍修之中再沒出現過真正的強者。

因為修劍之人已經很難領悟劍中的大道真意了。

通天教主是在以天下之劍,養自已一人的劍!

此之謂「截」!

即是截天以補自身之道。

亦是截他人之氣運機緣。

此時在劍獄之外,余元戰戰兢兢地站在劍獄之外,就算是以他那先天靈寶也難傷損的金剛之軀,此時也僅僅站在劍獄的邊緣,但偶有微風吹過時,依然只覺渾身肌膚如遭針砭,疼痛難耐。

因為吹過的不是真的風,而是自劍獄中偶爾泄露的些許劍氣,而不知在那劍氣縱橫的劍獄深處,又該是怎麼樣的一番恐怖光景。

而通天教主,就終年在那劍獄深處。

此時余元已經將臨潼關之敗的經過,詳盡地稟告過一番。

然後劍獄之中,傳來了通天教主清冷淡漠的聲音,只有三個字。

「下去吧!」

余元微微一怔。

就這麼簡單的三個字?

臨潼關下,他們截教損失慘重,怎麼教主竟似毫不在意?

這完全不像教主一向的作風啊?

只是余元正準備再說幾句什麼的時候,站在他身邊的多寶道人,卻朝他使了個眼色。

對于這位大師伯,也是他們截教通天教主之下的第一人,余元向來無比尊敬,所以他頓時住口不言,有些郁郁地退了下去。

然後,劍獄之內,再度響起了通天教主的聲音。

「老大,你也退下吧!「

面容清矍,氣質溫雅的多寶道人,立馬恭聲應了聲是,接著悄然退出了劍獄之外。

而在劍獄的極深之處,劍氣濃郁地仿佛已經要凝為雨滴。

這可能是天地間最可怕的雨滴,因為每一滴,都足以帶走一名金仙的性命。

一身紅袍,眉目如畫的少年,坐在虛空之中,任由那些先天劍氣所化的雨滴,不斷地落在自己的身上,發出一聲聲鏗鏘劍鳴。

他靜靜地看著坐在對面,沐浴在劍雨中,和他一樣安然無恙的那個人。

如此看了許久,也看得極為仔細,然後說了一句話。

「你真是域外天魔?「

「這方天地,以前也留下過一些關于的域外天魔的記載,但你完全不像。」

「所以,你到底來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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