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畫鳥的人

李靖踏上了馬車,馬車的內部比外面看去要更加的奢華,寬大的車廂內足以容納五六人同乘,車廂底部鋪著厚厚的熊毛毯,一條小巧精致的案桌上擺著鎏金燻香爐,此時爐中裊裊冒著輕煙,幽香撲鼻而來。

比干倚靠坐在一張同樣鋪著熊皮毛毯的椅子上,腿上也蓋著厚毯,懷中捧著一個火爐,剛剛只是初秋,這老人卻似乎已經異常畏寒。

李靖坐到了他的對面。

然後車廂微微震動了一下,開始緩緩朝前方駛去。

李靖揚了揚眉,本來以為比干只是想和他在這馬車上交談一番的。

「丞相,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玄鳥殿,我們殷之一族的祖殿。」

清矍的老人微微一笑道︰

「說起來,如果當年你和素知的婚事的到族中認可的話,那麼你們本來應該是在玄鳥殿中成婚的。」

「這次我想讓你去祖殿中見一個人。」

「不知丞相要末將去見的是什麼人?「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李靖哦了一聲,然後沒有再說話。

比干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他是一個很善解人意的人。

在朝歌一直有一個傳聞,就是這位亞相據說長了一個七竅玲瓏心,自幼就聰慧無雙,極擅揣摩人心。

然後車廂中變得一片安靜。

車聲轔轔,駛過了桃花大街,駛出了朝歌北門,一路駛到了朝歌城外的靈山。

大殷皇族的祖殿玄鳥殿,就在靈山山腳之下,至于為什麼沒有在山頂,那是因為山頂已經有了一座女媧宮。

馬車停了下來,當李靖走出馬車,入目出就是一座宏偉至極的神殿,在神殿之前,是一個巨大的雕像。

那是一頭模樣極為美麗的玄鳥。

天命玄鳥,降而生殷。

大殷皇族,一直認為自己殷族的初祖殷契身上,留有玄鳥的血脈。而玄鳥,即為鳳凰,乃是天地初開之時誕生的第一種飛禽之屬。

比干領著李靖,繞過那個巨大的玄鳥雕像來到了神殿門前,幾名神殿中的奉禮郎已經等在門口。

「他還好嗎?」

比干如此朝那幾名奉禮郎問道。

「那位一切如常。」

其中為首那位年紀異常蒼老的奉禮郎,恭聲回道。

「好,帶我去見他。」

然後幾名奉禮郎當先領路,帶著比干和李靖走進神殿,神殿之內供奉的是大殷皇族的歷代祖先,位于最中心處的一個塑像,碧目赤發,嘴似鳥喙,正是大殷皇族的初祖,也是大殷皇朝的開創者殷契。

看他雕像的形貌,確實生就了一副異像。

而在神殿的四周牆壁之上,浮雕著各種各樣的的玄鳥圖案,至于大殿之頂,則是雕畫著當初玄鳥生殷的傳說,那是殷契之母簡狄,偶出行浴,在野外誤食鳳凰之卵而生下契的舊事。

對于這個傳說,李靖以前自然是早就听聞過,而且也相信這並不是什麼大殷皇族為自己臉上貼金編出來的故事。

人族之中,凡有大氣運者,來歷皆有玄妙難測之處,萬數年來,莫不如此。

只因人族,甚或世間眾生萬靈,不過都是那些先天大物的棋子。

這些事情,李靖一直很明白,只是只是看著這幅壁雕之畫,想起了自己家的老三,這種感觸不免更深也更復雜了一些。

而那幾個奉禮郎並沒有在大殿中停留,領著比干和李靖二人穿過大殿,殿後是一片幽深的梧桐林,整片梧桐林幾乎每根梧桐都粗達需幾人何抱,看得出來栽種的年代都已經極為久遠。

然後一行人走進梧桐林中,在一片落滿金黃色梧桐葉的空地上,有一座佔地頗大的木樓。

然後一行人走進了木樓。

雖然坐落在梧桐林的深處,但這座木樓不管是外觀還是還是里面的裝飾,都不算簡陋,反倒異常的富麗奢華。

木樓的底層是一個寬闊的大廳,里面擺放的各種器具都極為精致貴重,恐怕就算是皇宮中的用度都比不上這里。

而此時這大廳中看去空無一人,那名年老的奉禮郎開口喚了幾聲︰

「孔宣,孔宣!」

木樓內無人應答。

然後年老的奉禮郎抱歉地朝比干笑了下道︰

「那位可能是去林中玩了,卑職這就去找他。」

「老夫也隨你們去看看,孔宣向來跟老夫最親近,或許听到老夫的聲音就出來了。」

比干想了想道,接著又對李靖說了一句︰

「李佷婿,還請你在這里稍待,老夫去去就回。」

說罷比干和那幾名奉禮郎匆匆走出木屋,一邊呼喚這「孔宣」那個名字,一邊四散朝林中尋去。

孔宣?

李靖第一次听說這個名字,莫非就是比干剛才說的要自己見的人?

李靖在大廳中站了一會,屋外的人聲漸漸遠去,木樓內變得異常地安靜。

然後,就在此時,李靖听到了樓上傳來了一絲輕微的響動。

李靖抬頭朝上方看了一眼,眼神中有些迷惑。

那好像是一個人急促吸氣的聲音,他肯定自己絕不會听錯,只是剛才他也同樣確定,當他踏進這座木樓的時候,這樓中確實一個人都沒有,所以比干他們出去找人的時候,李靖並沒有阻止。

而此時呼吸聲響了一下,馬上就又消失了,李靖依然沒有感覺到木樓中有人。

李靖皺了皺眉,想了一下,接著順著大廳旁的樓梯,走上了二樓。

二樓有三四個房間,李靖回憶了一下剛才听到那些微聲音的方位,接著走過去推了推某個房間的門。

門是虛掩著的,所以李靖走了進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屋子的紙張。

這房間里什麼都沒有,只有紙,牆壁上貼得密密麻麻,沒有一絲空隙,地上也散落地到處都是。

而這些紙張是一幅幅的畫,只是畫的東西卻只有一樣,那就是鳳凰。

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鳳凰,每一張紙上的鳳凰都活靈活現,生動無比。

這里的生動不是一種形容。

前面的玄鳥殿中,牆壁上也有許多鳳凰的浮雕,同樣雕刻地極為精致,栩栩如生,但總歸有形無神。

而是這間屋子中的這些鳳凰圖,圖上的每一只鳳凰,仿佛都有自己的生命一般,至少此時站在屋中的李靖,能夠清晰感覺到那些圖中的鳳凰身上,那一絲絲極為微弱的生氣。

李靖的目光迅速地在屋子中掃了一圈,李靖的字寫得很好,而字畫向來不分家,對于畫藝,他的造詣同樣不凡,只是隨意的一眼,自這些畫紙上的那些用筆的脈絡間,他很輕易就判斷出這些鳳凰圖,都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中。

只是對于那個人的畫技,李靖卻有些難以評價。

李靖隨意地撿起地上的一張畫紙,仔細審看一番,確實那些用筆,線條,著墨都難稱高手,可是畫出來的鳳凰卻偏偏如此傳神。

或許也可以說這已經是畫技的另一種境界,已經完全拋棄了任何技巧,寥寥幾筆就形神俱備。

李靖又撿起了幾張畫紙隨意看了一下,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卻又說不清楚這怪異之感因何而起。

就在此時,他的目光突然微微一凝。

因為他發現在滿屋的畫紙中,有一張紙上的畫和其他的畫紙顯得有些不同。

然後李靖再次彎腰將那張有些不同的畫紙從抽了出來。

這張畫與其他的畫不同的地方在于,其他的畫上畫的都是鳳凰,這著一張畫上,除了鳳凰之外,還有另外一只很奇特的飛禽。

細目,長頸,小巧的頭上長著翡翠花般的羽冠,雙目有如藍寶石般熠熠生輝,身上的羽毛是火紅色的,背部和鳳凰一樣長著長長的尾羽,只是尾羽數量卻比鳳凰要多許多,而畫上的這只奇特的禽鳥正高高地豎起自己的尾羽,有如屏風般展開,分為青黃赤黑白五種顏色,無比地耀眼奪目。

這是一只非常美麗的禽鳥,輕輕地歪著頭,依偎在另外一只鳳凰的懷中,就像是小孩依偎在自己的母親懷中一樣。

只是李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奇特而美麗的禽鳥,也從來沒有在書上見過有關于這種禽鳥的任何記載,包括玉虛宮中的那座經樓里面都沒有。

或許只是畫這些畫的那個人,自己臆想出來的東西吧?

李靖如此想著,接著將那張畫放回了地上,然後直起身子,視線最後在屋子中轉了一圈。

除了滿屋畫著鳳凰的畫紙之外,這間屋子也沒有什麼特異的地方,剛才他之所以會走進這間屋子,是因為他在樓下听到這間屋子中,傳出過一個人的呼吸聲。

然而進了屋子之後,卻發現這間屋子中並沒有人。

雖然這種情況不大可能,他畢竟是位大道士,不會連這點東西都判斷錯誤,然而此時的結果卻告訴他,剛才可能真是他听錯了。

李靖失笑地搖了搖頭,轉身朝屋子外走去。

然後就在他一只腳跨出門外之時,身後卻突然想起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你看我畫得好嗎?」

李靖神情聚變,霍然轉身,卻見地上的那些畫紙間,盤坐著一個年青人。

這是一個很俊美的年青人,除了一雙眼楮略微有些細小之外,他的五官就算再挑剔得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皮膚極為白皙,有如玉石般光滑,身上披著一件簡樸的麻衣,赤著腳,然而整個人的氣質卻是那麼地高貴。

「你看我畫得好嗎?」

年青人指了指屋子中的那些畫紙,又問了一遍。

李靖卻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口,神情戒備而有緊張。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年青人是如何出現在屋子中的,他很清楚自己轉身出門的那一刻,這屋子中卻沒有任何人。

然而現在屋子中卻已經多了一個人。

他就在李靖的面前,他的心跳聲,他的呼吸聲,李靖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見。

如果說,這個年青人是一個高深莫測的練氣士,就算是讓李靖完全看不透修為境界的那一種,李靖都不會像現在這般震駭驚訝。

然而這年青人卻只是一個普通人,李靖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靈力的波動。

但正因為如此,李靖反倒更加地緊張不安。

一個普通人,又是這麼瞞過自己的靈覺,突然出現在這間屋子中的?

而在這個時候,似乎一直得不到李靖的回答,那年青人站起了身子,他的身材修長而勻稱,身姿挺拔如松,只是臉上的神態卻有些特別。

因為這年青人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看來我畫得一點都不好。是啊,我畫了這麼多,可是沒有一只能真的活過來,那肯定是因為畫得不好。」

這個時候,李靖終于注意到,這個年青人細小的眼眸中,他的眼瞳竟是淡藍色的,而眼中的神采卻是一片呆拙,此時嗚嗚地哭著,像是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童。

不對,不是正常的小童,應該說是一個天生弱智的小童。

他的氣質很高貴,但神情卻一臉懵懂茫然,看著李靖的視線就像是沒有焦點一般。

而年青人這個時候哭得越來越傷心,李靖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柔聲安慰了這年青人一句道︰

「其實你畫得真的很好!」

然而他的話卻似乎沒有任何安慰的效果,那年青人倒更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瘋狂地大吼起來。

「不,不好,我畫得肯定不對,否則我娘怎麼會活不過來!」

一邊吼著,年青人撿起了地上的那些畫紙,用力地撕扯著,頓時屋子中滿天都是飛舞的紙屑。

李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絲心悸,這年青人發狂的神態,讓他感到有些害怕,明明只是個普通人,卻讓李靖覺得他的體內隱藏著一頭絕世凶獸一般。

也正因為如此,李靖沒有注意到,他剛才看的最後那副畫,此時也被這年青人撕得粉碎了,只是那副畫上,已經沒有了他剛才看到的那之奇異而美麗的禽鳥。

撕完了滿屋的畫紙,在滿天飛舞的紙屑中,那年青人突然抬起了頭,怔怔地看著李靖,那眼神似乎竟像是想要把李靖這個人也撕碎一般。

那是一種痴呆而又瘋狂的眼神。

李靖的心口再次猛然一跳。

「孔宣,孔宣,你可是在樓上……」

就在此時,樓下傳來比干略帶焦急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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