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另一對父子

「大用?這個李靖,到底是什麼來頭?」

尤渾不解地問道。

十幾年前,他只是一名南疆的鄉下小吏,所以根本沒有听聞過當時驚艷了整座朝歌城的李靖的大名。

費仲沒有對他解釋什麼,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

「你不必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只要知道這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就行了,若不是因為他們山上人自己之間的一些原因,被壓制了這麼多年,這個李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恐怕絕不會比武成王黃飛虎低!」

尤渾頓時被唬了一大跳,有些將信將疑,卻又不敢不信,因為他向來以費仲馬首是瞻。

然後只听費仲繼續說道︰

「這李靖此時前來投效,倒真是天助我也。前些日子,陳塘關報備鎮守總兵出缺,陳塘,游魂二關,乃是東魯往朝歌的必經之地,我們此次謀劃若成,東魯必有大變,所以這兩座關隘,對于朝歌的安危意義重大,最好能夠都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這次陳塘關總兵出缺,聞仲那邊提了個人選,黃飛虎提了個人選,可惜,我的門下卻沒有一個真正能統兵的人才,本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位置落入他人之手,沒想到剛好來了個李靖,正好讓他去和那些人爭一爭,就看他自己能不能爭到這陳塘關鎮守總兵一職!」

……

費仲和尤渾之間的交談進入了尾聲,當尤渾喜滋滋地拿起桌上的包裹,朝費仲告辭時,窗楣處的那片竹葉也再次微微一顫。

悄無聲息間,李靖離開了這處廳房。

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了,鄭倫師兄沒有說錯,費仲果然是準備起用自己了。

陳塘關嗎?

李靖知道那里,那是東海之濱的一座雄關,扼守在東魯和朝歌之間的要道之上,地勢險要,乃是守護朝歌城的十三座最重要的關隘之一。

如果能成為其中一關的鎮守,對于現在的李靖來說,不啻于是一步登天,但听費仲剛才的意思,似乎想坐上陳塘關總兵的位置,還需要和其他幾人競爭。

不過,李靖相信只要給自己一個機會,自己就絕不會讓這個機會從手中溜走,這麼多年,他等的也就是這樣一個機會而已。

李靖在地下的那張巨網間穿行著,往清水坊外遁去,只是堪堪將要遁出清水坊時,李靖在地下的身形卻突然微微一頓,他在某根不知是柳樹還是榕樹的樹根內,駐足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掉頭再度往清水坊內遁去。

……

這是一座佔地極大的豪宅大院,三步一亭,五步一閣,間中夾有小橋流水,富麗堂皇,美不勝收,就算是在清水坊這樣的朝歌權貴聚居之地,這座府邸也顯得是那般地鶴立雞群。

住在這里的人,身份自然也絕不會簡單。

而這樣的府邸中,同樣免不了會有許多花草樹木,李靖從地下的那張巨網中鑽出,在地面上的花木草叢間疾行,只要枝葉之間有相觸,他的路就不會斷絕。

用了大概一盞熱茶的時分,李靖將整座大宅繞行了一遍,然後在某處花園的僻靜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尋找的地方。

如果自己沒有判斷錯,這里應該就是這座大宅主人的書房了。

確定這個花園中,此時一個人都沒有之後,李靖從一朵開得正燦爛的秋菊的花蕊中走了出來,在金黃的花瓣上蹦跳了幾下,身軀同時恢復了正常大小,然後他推開了虛掩的書房大門,徑自走了進去。

書房內的陳設頗為簡潔,一個大大的書櫃,一張書案,上面擺放著筆墨紙硯,硯台旁放著一碗研墨的清水,硯中猶有濕意,看得出來書房的主人平日里呆在這里的時間絕不會少。

李靖掃視了一下書櫃上擺放的那些書籍,基本上都是一些兵法韜略的典籍,接著李靖又翻了翻書案上的那些紙張。

紙張上都是關于書房主人平日觀看那些兵法典籍寫下的心得體會,字寫的算不上如何漂亮,但一筆一劃寫的極為用心,筆意雄渾巍峨。

至于紙張上寫的那些內容,李靖略略掃視了幾眼,嘴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個黃飛虎……嗯,勤奮還是蠻勤奮的麼!

接著他想了一下,抽出一張紙頁,提筆在尚有殘墨的硯台上蘸了蘸,開始寫字。

而就在李靖剛剛提筆之時,這個僻靜的花園之外,遠遠地有兩人並肩走了過來。

其中一位是一個錦衣華服,國字臉,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還跟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容貌跟中年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少年的鼻子處,有一大塊烏青,在那張俊秀的臉上顯得極為刺眼,也不知是怎麼弄去的。

兩人一邊交談著一邊朝花園這個方向走來。

「是不是還有些不心服?」

那英偉的中年男子笑著問少年道。

少年忿忿不平地點了點頭回道︰

「爹爹您不是說過,我們純粹武夫和練氣士比起來,只要對方是仙人之下,同境相斗的話,練氣士基本都不可能是我們武者的對手,可那李金吒明明只是個道童,孩兒也已經是煉骨境,可上次為什麼卻打不過他!」

中年男子沒有直接回答少年的問題,只是悠然說道︰

「天祿啊,你知道我們純粹武夫和他們練氣士之間的差別在哪里麼?」

「是修煉的方式不同嗎?」

「是,但不僅僅只是,修煉方式的不同,說到底是因為各自的道不同,練氣士走的是天人合一的道路,追求的是借天地之力為己用,我們武夫煉的則是自身,期盼有朝一日能夠讓自身凌駕于天地之上。」

「凌駕于天地之上?」

少年呆呆地張大了嘴,他們這些武夫,向來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視為徒有蠻力的勇夫,說老實話,就算少年自己,面對練氣士的時候,心底深處都會隱隱有些自卑,然而現在卻听父親說,他們武夫追求的,居然是凌駕于天地之上?

听去似乎比練氣士更威風更霸氣啊!

少年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

中年男子微笑著模了模他的腦袋,搖頭說道︰

「別多想,那只是武道之路傳說中的終點,但我們人族是不可能達到這個終點的。其實,不管是練氣士的仙道,還是武道,最初的時候都不是我們人族自己的道,武道的創始者乃是以前的上古巫族,那些巫族天生強橫,血氣旺盛,舉手投足間可輕易碎山蹈海,光憑肉身之力就能抗衡仙法道術,確實有可能達到那種傳說中的武道終極之境,但我們人族限于自身資質,再如何苦修也不可能達到那種境界的。」

「就像為父,雖然號稱人間武夫巔峰,可力抗仙人,但也要看對方的道法強弱,像前幾年冀州大戰中冒出來的那個鄭倫,雖然只是大道士,但他的那門道術,為父就絕無抗衡的把握!」

當然,中年男子為了避免自己兒子產生某些好高騖遠的想法,有些話並沒有說透。

真正的巔峰武夫,比如他黃飛虎,若有先手之勢,屠仙人如屠豬狗耳!

「而我們武夫和練氣士之間的戰斗,最重要的就是四個字︰理直氣壯。精神凝實如固,出手須有一往無前之勢,容不得半絲猶豫……」

中年男子諄諄教導著自己的兒子,他頗有深意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繼續說道︰

「你自己應該很清楚,當日的那場戰斗,理直否?氣壯否?心虛否?」

少年俊秀的臉龐微微紅了一下,低聲辯解道︰

「當日並非孩兒主動去欺負他人,只是二皇子他與人起了爭執,孩兒想著父親您曾說過,我們黃家一門老少,終生忠于他們殷氏皇族,所以孩兒才出手幫了下二皇子。」

中年男子聞言,臉色變得有些嚴肅,他盯著自己的兒子認真地說道︰

「或許以前為父沒有跟你們說清楚,我們黃家,忠誠的是朝堂上的殷皇,而不是說私底下要給人當狗,我們跪于皇權之下,但絕不彎腰,黃氏家風,除了一個忠字,還有一個清字,清清白白做人,你听清楚了嗎?」

少年似懂非懂,但依然用力地點了點頭。

「下次再踫到你那個同窗時,你向他道個歉。」

中年男子頗為滿意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接著隨口問了一句︰

「上次你說打敗你的那同窗叫什麼名字來著?」

「李金吒,他的爹爹好像是一個什麼雜牌將軍,叫李靖的。」

「……哦……等道完歉,你和那個李金吒再打一架,這次如果還輸了,回家我再揍你一頓!」

這句話,前幾天李靖也和李金吒說過,在教育兒子的教育理念上,兩個年齡相仿的中年人,幾乎如出一轍。

「咦……」

少年古怪地抬頭看了自己老爹一眼,發現老爹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頗有惱怒之意,少年縮了縮頭,不敢再說話。

中年男子嫌棄地瞥了自己兒子一眼,渾然忘了剛才還對他大加贊賞。

如果天化不是幾年前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自己兒子怎麼可能會輸給那個家伙!

長子天化,當年就是在這個後花園中憑空消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六年,但一想起來,中年男子的內心依然隱隱作痛。

自己這些年,沒事就躲在這花園的書房中,又哪像別人以為的那樣,在認真鑽研兵法,更多的是為了思念自己的孩子啊!

他悵然抬頭,朝花園角落的書房那邊望了一眼,然後突然對身邊的少年說了一句話。

「天祿,你不是一直想見識一下為父的戰虎驚天拳麼,現在,你睜眼看好了,如何才能擊出必殺一拳!」

下一刻,中年男子的口中驀然發出一聲虎嘯般的厲吼,身後現出一頭白色猛虎的虛影,然後閃電般一拳砸在了地上。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遠處書房中正低頭奮筆疾書的李靖,瞬間寒毛直豎,只覺一道無邊無際的殺機朝自己洶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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