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離去的千靈雪止住步子,龍文牧也朝他望去。
院落里枯葉飄落,古軒一默默的立在院落之外。
彼此視線交匯,卻沒有任何言語。
自從和呂雲初交手那時候開始,直至回來的這一路,兩人始終沒有過任何的交流。似乎是對呂雲初來襲時候的事,有默契般的絕口不提。
其實龍文牧也清楚,古軒一終究會來找自己,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對視許久,直到龍文牧對他說︰「進來吧。」
每個人心里都藏著許多還沒說出口的話,反而讓明面上的言語少了許多。
緩緩走到龍文牧跟前,古軒一伸手入懷,將一枚玉符放在了龍文牧的跟前。
遮斷印記的玉符,便是當初龍文牧給他的那一枚。
古軒一頭顱微微低垂,額前長發垂下,放下玉符後便再無舉動。
龍文牧漫不經心的朝玉符打量兩眼,似乎沒對玉符有過多的留意︰「傷好些了嗎?」
古軒一輕輕頷首。
天上薄雲投下淡弱的陰影,徐風穿梭在樹梢間,帶來層層沙響。
「傷勢不管輕重,都要好生對待。哪怕是小傷,積多也會成疾。」龍文牧不以為意的說。
「龍大哥……」
「若你缺了療傷藥,找雲嘉,或者直接找我拿都行。」
「龍大哥。」古軒一的聲音加重了幾個聲調。
龍文牧笑笑,不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微微側過身,把桌上玉符抓過來,在手中稍稍擺弄。
他知道古軒一為什麼來找自己,也知道古軒一要對自己說什麼。
其實在最初,他趁亂將這枚特別的玉符交給古軒一,只是因為一些猜測。而後來呂雲初無法找到印記在誰身上,也因此,龍文牧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不留著了嗎?」稍作沉默,龍文牧平和的問,「這是在黑龍殿得到的,只是對我沒什麼大用。」
說著,將玉符再次順著桌面推到古軒一的跟前。
不溫不火,甚至連一絲追問的意思都沒有。
古軒一手指輕輕摳動,眸光也隨之顫動。
他絲毫不懷疑龍文牧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龍文牧那時候將玉符交給他,用來遮斷印記感應,甚至不惜攬禍上身正面和呂雲初交鋒。古軒一再怎麼愚鈍,也能明白龍文牧的用意。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其實根本不必如此,那時候龍文牧只需要把他推到呂雲初面前,所有的爭端都不會發生,沒有比這更簡單更穩妥的方法……
「為什麼?」古軒一沉沉的問。
龍文牧神態平和︰「你想問什麼?」
「我是想問……那時候,為什麼把這個給我?」古軒一沒有直視龍文牧,目光始終落在桌面的玉符之上。
又是一陣沉默,也許只是片刻,卻長得讓人心底焦恐。
停頓了兩息之後,才听見龍文牧再次開口︰「沒什麼特別的原因。」
「但是為什麼?」古軒一不依不饒。
「沒有為什麼。」龍文牧突然揚眉,打了個哈欠,好像有些不耐煩,「有傷不治,東想西想的干什麼。說到底就是保險起見,我不光給了你,虞大帥,緋小魚,他們那些人,我每人都給了一個。」
古軒一整個人一怔,這個回答顯然超出了他原本的預料。
每個人……都給了一塊?
將信將疑的問︰「龍大哥你也給了他們?」
「我又沒說我手上就一塊了,你要不信就去找他們問去。」龍文牧翻了翻白眼。
古軒一肩膀一沉,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心里都仿佛落下了一塊重石。
難不成,是自己誤解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也許是心弦突然松弛了,他自嘲般的笑了兩聲。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反應,竟是如此可笑。
龍文牧看著這樣的他,輕浮收斂了些,透著語重心長︰「我之前說過。修煉之人講究心境通達。雖然不可能人人都做到問心無愧,但總得學會與心魔共存。如果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想要對我說,我洗耳恭听。」
古軒一抿抿嘴,眸光里閃過一絲愧疚。
對上龍文牧那仿佛在等待的目光,他的心緒始終搖擺的厲害。
輕輕咬牙︰「龍大哥,在山脈的時候,其實我……」
思慮好的話語還沒完全月兌口,忽然一道香風從遠處飄來。
古軒一也好,龍文牧也好,皆都扭頭過去,只見到一道窈窕身影疾馳而至。
來人一個縱身便落在院落之中。
「芷音姐!」古軒一神色一喜。
始終帶著惆悵的他,每每只有在見到嵐芷音的時候會展露出另外一面。
在出陽國,墓之一族的村落的時候就是如此。那時候他枯燥乏味的修煉,每次嵐芷音來訪時,他便會心潮澎湃。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漸漸變為了一種期待。
說是期待,更像是一種痴迷,而且只會在嵐芷音到來時出現……
嵐芷音大步而來。
「芷音姐,你怎麼來了……」
古軒一帶著笑意迎上前,而嵐芷音疾步與他擦肩而過。
彼此錯過的那一瞬,古軒一愣在原地。而和他背影相對的嵐芷音幾乎是沖到龍文牧的跟前。
「我听說你們在山脈出事了,你還跟人動手了?」
「芷音姑娘,你怎麼跑來了?」
「什麼怎麼跑來了?我還不是听說你受傷了才來的。你平時精的跟狐狸一樣,今天怎麼這麼莽撞。」
「沒什麼大礙,不勞擔心了。」
「哼,你每次受傷,次次都說沒有大礙。听說那呂雲初很厲害,你到底傷的重不重,讓我看看嘛……」
古軒一听著那一聲聲急促的詢問,沒有轉身,亦沒有言語。親切之感,猶如烈陽下消融的朝霧,咫尺之間,猶隔天涯。
「咳咳,本少皮糙肉厚,不勞芷音姑娘掛記了。話說男女授受不親,姑娘你好自為之啊……」
龍文牧黑著臉,好不容易才把在自己身上亂模的那雙手推開,很莊重的緊了緊有些凌亂的衣領。
「哼,不就關心關心你的傷勢,說的我好像要吃了你一樣。」嵐芷音沒好氣的哼了哼。
百花宮所在的地方較遠,嵐芷音也是剛剛才听見的消息,然後便匆匆趕來了。
「你們在山脈里,到底怎麼回事?」嵐芷音繼續問道。
龍文牧自無不答,簡單將經歷講述了一遍。
听說龍文牧受傷不算嚴重,嵐芷音才松了口氣。
「這麼說,你沒受什麼傷,就把那個呂雲初給打跑了?」以前就覺得龍文牧強的匪夷所思,現在越看他越像怪物。
隨手扒拉著龍文牧的衣領,好像非要親眼看看他傷勢如何一樣。
「咳咳,芷音姑娘,拉拉扯扯的有失體統。」
「我樂意。」嵐芷音滿臉寫著捉弄兩個字,「難不成龍大公子你害羞了?」
「咳,休得胡說。」
「是嗎,既然不害羞,那……」嵐芷音紅唇湊近龍文牧的耳根,「今天宮里的姐妹都出去了,我的屋里沒有旁人,龍公子可要抽時間獨自來一趟……我幫你‘好好’檢查檢查……」
一股魅意撩撥心弦。
龍文牧簡直憋屈的緊,心說這姑娘到底是沒心沒肺還是故意的,沒看見千靈雪還冷著臉站在一旁。妖精啊,真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妖精啊。簡直喪盡天良!不知羞恥!說這些話……就不能挑個沒人的時候嗎。
「喪盡天良,不知羞恥。」龍文牧用手擋著半邊臉嘀咕。
「你說誰!」嵐芷音眸光如刀,俏臉一沉。
「我說我。」龍文牧往後一縮。
嵐芷音從鼻孔里哼氣。
她急著過來,只是因為听說龍文牧在山脈遭遇了危險,看見他沒事那就放心了。不光是沒事,還有閑心說爛話,表明他好得很。
「軒一也沒事吧。」嵐芷音轉身問。
一直沉默在後方的古軒一輕輕「嗯」了聲。
「百花宮那邊還有些事,你們既然都還好,那我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恕不遠送。」龍文牧鄭重的點頭。
嵐芷音甩他白眼︰「以前還一口一個芷音妹妹的喊,現在只知道喊姑娘了,薄情寡義的混蛋。」
龍文牧滿臉發黑︰「我什麼時候喊過……」
嵐芷音沖他擠了擠眼,露出副陰謀得逞的詭笑,轉頭就飛走了。
龍文牧一個頭兩個大,心道這麼折騰人有意思嗎?
「原來你以前喊她芷音妹妹,挺親熱的稱呼呢。」千靈雪沖龍文牧淺淺發笑,凍得龍文牧冷顫直打。
「咳咳,不是那樣的,她跟我開玩笑的。千妹……哦不,雪妹,你听我說,你知道我為人的,我……」
懶得听他多說一句廢話,千靈雪直接甩了他一個後腦勺,自顧自的回屋去了。
這都叫什麼事,龍文牧扶額,自己招誰惹誰了。
這下倒好,全都走光了。
「哎……」
沉澱了片刻心緒,搖搖頭,再看向古軒一。
「之前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古軒一搖搖頭︰「龍大哥你幫了我這麼多,若是有事,我一定不會瞞你。只是我現在,沒什麼需要告訴龍大哥的了。」
龍文牧嘴唇開合了幾次,有些話,最後也沒有說出來。
「玉符是龍大哥送我的,那我就先收下了。我還想去修煉一陣。」古軒一收好玉符,道。
「好。」
道了別,龍文牧目視著古軒一遠去。
遮印玉符有很多,甚至給了虞大帥等人,這當然是假話。
他手指敲打著石桌,視線遠眺,唯有無奈和輕嘆。
只是自始至終他也沒注意到,古軒一離去時,眸光中剩下的那一抹冷漠,和深藏的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