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2)

護士將柊羽扶起來,她腿一軟差點重新跪在地上。

醫院走廊里來來往往的人,個個行色匆匆,一張張陌生的臉在她眼里好像模糊成一張臉,讓她又是一陣恍惚,感覺天旋地轉。

那護士看了看柊羽的臉色,皺起眉來,「你也注意自己的身體吧,看著臉色差的……」

護士扶著她重新坐在椅子上,然後抱著自己手里的文件嘟囔著走了。

柊羽坐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站起來。

她的腿因為長時間不動麻的酸軟,現在已經恢復了一些,但走路的時候還是有些不舒服。她扶著牆從小窗看向病房,她弟弟柊盛正安靜地躺在靠窗的病床上,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眉清目秀的臉上,一時間竟然像個女孩兒一樣,睫毛又長又卷,別人畫了眼線粘了睫毛都比不上他的好看。

柊羽推開病房走進去。

他弟弟隔壁的病床是空的,其實昨天還有人在,但晚上突然病危,被推出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今天一早,病房里那小孩的東西就都被拿走了。

沒錯,隔壁病床住的也是個小男孩,比他弟弟還要小七八歲,可是那小孩早熟,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看著比他弟弟還乖很多,她弟弟雖然也听話懂事,但是在這個依賴的姐姐面前還是會有些小情緒的。

兩個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朋友,那小孩似乎很喜歡柊盛,誰都不理,只跟他說話,還告訴柊羽,以後他康復了,要幫她一起照顧她弟弟。

可惜……那小孩才十多歲,就這麼沒了。

柊羽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她弟弟熟睡的臉,在床頭留下一張字條,準備回去給他做飯,帶換洗的衣服。

每次她離開柊盛身邊的時候都會這樣做,他弟弟雖然天生痴傻,但並不是不認字的,甚至他還上過小學,只不過學習太慢,很多東西根本無法理解,和正常小孩的差距很明顯。

柊盛因為從小生活環境的關系,比較沒有安全感,每次柊羽迫不得已離開他,都會留一張字條給他,擔心他醒來之後會害怕。

走出醫院的瞬間,柊羽看著眼前熟悉的匆忙人群,林立的高樓大廈,腦海中忽然閃過幾個紛亂的碎片。

那思緒太快了她抓不住,只留下了殘余的惆悵。

她感覺自己這一覺睡得太久,睡得太沉了,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但她想破了腦海,也再沒有一絲畫面閃過。

柊羽有些遲鈍地走到最近的公交站點,這條路她已經很熟悉了,她帶著弟弟搬到這里三年,除了剛開始需要去外面上班,到後來可以全職以後,她幾乎每天就是家到醫院的兩點一線。

柊羽靠在床邊,看著外面慢慢後退的景物,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麼了,總是恍恍惚惚地,幾乎控制不住大腦,不停地走神。

直到沖鋒衣口袋里的手機震動把她驚醒,她急忙拉開口袋的拉鎖,接起電話。

她的聲音有些干啞,似乎很久沒說話了一般。

「喂?」

「柊羽嗎?明天是交稿日了呀,你還記得嗎?」

柊羽喉嚨好似被血腥氣堵住了,艱澀地答應,「記得的。」

「你的稿子準備地怎麼樣了啊?」

對方關切地問了句。

「明天肯定能交掉,你放心吧。」

……

柊羽放下手機,被人流退下了車,開始朝自己家走。

那應該算是一個家了,一個真正屬于她和弟弟的家,不用繼續顛沛流離,不用繼續寄人籬下,一個只有他們住,能夠容納他們在小小的狹窄出租屋里自由生活不用無時無刻受人臉色的地方。

柊羽很珍惜這個地方,因為她實在不知道離開之後短時間之內還能去哪兒再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公交站距離柊羽家要走四十分鐘,她慢慢地走過去,邊走邊思考,這是她一向的習慣。

大多數時候,她並不能明確地思考出什麼來,畢竟人在困惑的時候才思考,有感觸的時候才思考,但是並不是每一次思考都能得到結果,甚至很多時候只是保持大腦一片混沌的狀態,但這樣的狀態讓她感覺很舒適,只有在這樣的時候,她月兌離了一切現實的壓力,這種時候她才是自由的,難得自由的時刻。

只是這樣自由的時候並不多。

就算是柊羽走慣了這條路,每次走依然會覺得很遠,只不過因為習慣了,就算是抱怨也能心平氣和,就算是走累了也能若無其事。

畢竟這已經是難得平靜的時候了,這樣正在路上的時候,目標似乎很明確,但一切又沒有定論,這樣的時候,其實才是最為輕松自由的。

上樓的時候,柊羽感到一陣沉重,不僅是腳步沉重,心里也一樣。

她住在最高層,七樓,老城區的房子,這里自然不會有電梯,畢竟倘若真有電梯,她想必不會選擇住進來,畢竟她實在付不起那樣的價格。

凡是住在這里的人自然都是這樣想的,因此即便有違建的嫌疑,也沒有任何人會去找麻煩,倘若有人經過為他們抱不平,讓他們去投訴要求安電梯,還扯什麼規定,他們相比是要狠狠瞪那人一眼的。

房東不是做慈善的,他們也從不曾那樣妄想。

有了電梯租金自然要上漲,因此他們打死都不會在房東面前提起的。

柊羽尤其害怕房東,不僅是那每天抄著掃帚,在狹窄的樓梯間洗拖把的潑辣女人,更怕那陰沉沉,笑的讓人很不舒服的男人。

他總是用那張滿是褶子的臉盯著柊羽和她搭話,滿身的酒氣沖天,她覺得靠近他五米就要開始喘不過氣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就住在二樓,每天都能听見那一雙兒女跑上跑下的尖叫,尤其他掃視自己全身的眼神,讓柊羽每次經過的時候都面無表情,恨不得自己是個死人,或者他變成個死人。

可她有什麼辦法呢?

那男人沒工作,靠著老丈人家的幾套房子養著,天天等著收房租過活,除了出去買酒喝酒,他幾乎天天都待在家里,無聊的時候就搬個板凳坐在自己門口,也不嫌樓梯間狹窄難聞,當然了,有他的地方是最難聞的,只是從這棟樓里二樓以上所有的女人都從來沒有穿過裙子出門,連衣裙都不穿。

柊羽還算沒有這個困擾,她畢竟很少穿裙子,常年都是一件沖鋒衣,春秋乃至冬天都能對付過去,廉價的長褲能穿一個季度,反正她也很少出門。

但柊羽經過的時候,依然看到了那個人。

房東家的丈夫叫胡剛,無業游民,最大的愛好是喝酒,柊羽經過他家門口的時候就能聞見一股酒臭味,更被說他此時就坐在那里。

從柊羽出現,他發現她的身影開始,那雙渾濁的眼楮就直直盯著她,沒有誰會看著這樣一雙眼楮不害怕的,因為那是一雙愚昧的,惡心的,亡命之徒的眼楮。

他在這個世上活著,是社會的蛀蟲,旁人一見到就躲得遠遠地,他自己也知道,但並不會反省,只是將怨恨惡毒的目光投過去。

柊羽也怕,她沒有一刻不怕的。

尤其現在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害怕到身體僵硬。

「你弟弟又住院了?」

那人咧開一口黃牙,嘴里難聞的味道蔓延了三米,柊羽幾乎本能地屏住呼吸,點了點頭。

她經過他身邊,繼續上樓。

樓梯口實在太過于狹窄,幾乎是從他面前走過,柊羽全身都僵硬,可還是一步步地往上走,听到椅子後撤的聲音也沒回頭。

她听到腳踩上樓梯的聲音,接著二樓的其中一扇門開了,撞到了那人的後背。

除了房東一家,幾乎沒有人回坐在門口,因為那會擋到別人上樓,而他即使坐在外面,也只能背靠著自己家的門,實在是只有這麼一點地方了。

此時背後的聲音……是他家的門開了。

柊羽此時走到樓梯的拐角,余光往下掃了一眼,正對上走出來的那蓬頭垢面的女人。

她不知在沙發上窩了多久,亂糟糟的頭發豎起來,比雞窩還蓬松,堆在那張油光滿面的臉上。

柊羽看下去的時候。她沒有抬頭,扯著大嗓門數落著坐在門外的男人,對方也不甘示弱,和她推搡著進門去,說話語氣十分不耐。

誠然柊羽對他們的事實在沒有什麼興趣,只要她們不來招惹她的話,只要她們不踏進自己的門,她關起門來,即使外面吵鬧聲震天響,她也覺得自己還有那麼個自由的地兒,能讓她喘口氣,苟延殘喘地活著,拉著她弟弟一起活著。

但世事怎麼能皆如人意呢,能平安開心地過一天,都是幸運的事,偏巧柊羽可能屬于那個不幸的。

明天要交稿子,那麼柊羽今晚可能就去不了醫院,她找了護工,可以暫時照顧一下柊盛,她必須得盡快趕稿子,畢竟她沒有辦法放掉每一筆可能得到的錢。

柊羽將明天要帶給柊盛的衣服收拾好放在門口的鞋櫃上,然後回到自己的屋里,拿起筆就開始畫。

還好最後一部分的線稿已經基本出來了,大概的思路也有,只是需要花時間將這些全部完成,而後仔細檢查一番發出去。

她在作畫的時候,習慣將光線調的很暗,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忽略掉這個狹窄的出租屋,身邊雜亂的東西,進入到空曠自由的精神世界里,能夠看到那些華麗震撼的畫面,並將之描繪出來。

深夜了,環境還是很嘈雜。

這里隔壁實在糟糕,她坐在七樓的窗邊,甚至能夠清晰地听到樓下經過的行人談話的聲音,真不知道都一點多了,他們還有什麼可在大半夜出來聊的。

不過幸好大部門的小孩都入睡了,不再有那種尖利的喊叫,他們總是那麼容易興奮,玩的那麼開心,可發出的聲音就只讓人覺得聒噪。

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安靜的。

柊羽在創作的時候,一部分時間十分沉浸在其中,能夠完全忽略了周圍的環境,但有些時候她從這種狀態中被驚醒的時候,就會對周圍的風吹草動都十分敏感。

就比如說,她听到門的響動,就會立刻豎起耳朵,全身都戒備起來。

柊羽坐在自己的臥室里,面對著床的地方擺著書桌,一張極大的桌子,上面是她工作的區域。

她慢慢按滅燈,沒穿拖鞋,站在了牆後面。

這出租屋除了衛生間,兩個小臥室都沒有門,一進來靠牆的地方就是飯桌,而後正面充作廚房,左右就分別是兩間臥室和衛生間,沒有專門的浴室,淋浴就在衛生間里,甚至沒有干濕分離。

至于門這種東西,實在是多余來佔地方。

因此此時柊羽甚至不能關上門,只能站在牆後面,站在黑暗里,靜靜地听著房門的動靜。

夜深人靜,這點動靜顯得格外明顯,但對方似乎也沒有想到柊羽能熬到四點,這是大部分愛熬夜的年輕人都做不到的,甚至于這個時候,應該是他們入睡不久,正陷入深睡狀態的時候,此時雷打不動,就算是尖銳的警報在耳邊響起,也大有翻個身繼續睡的人。

門口的人顯然也沒有想到,因此就算已經放輕了動作,在寂靜一片的黑暗中還是很明顯。

柊羽根本就是一點點響動都要仔細注意的人,這樣明顯的動靜,讓她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她探出頭看了一眼,發現動靜還在門外,猶豫了一下,光著腳輕輕後退了一步,從桌上拿起手機報警。

撥通電話的同時柊羽瘋狂按下靜音鍵,生怕外面的人听到響動。

電話接通,可她沒有辦法說話,因為……門已經開了。

她動作很輕地將手機放進口袋,背靠著牆,靜靜地站在黑暗里。

她的眼楮完全適應黑暗的光線,月光從窗戶灑進來,她依稀可以看清全部事物的輪廓。

但已經不用看了,只憑那飄進來的味道,她就知道外面是誰。

凌晨四點鐘用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到的鑰匙打開獨居女孩的門,若說他無辜,柊羽是絕不會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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