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濤 第五十八章.彼岸之花(8)

痛恨蜘蛛!

痛恨那毛乎乎的四肢,痛恨那令人心底發寒的復眼,以及那排鋒利無比的下顎。

然而這樣的痛恨,卻成就了我!

是它,才得以讓我變得完整。

是它,才得以讓我變得堅強。

當夜幕落下,燈火闌珊,我就如同那只躲在陰影里的蜘蛛,冰冷,果決!

只因我明白,若想讓自己能夠在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里活著,唯有讓自己變得強大才行。

那麼話又說回來,我該如何才能讓自己變得強大?

半天時間

十壇鮮血

試想一下,就算把一個成年男性體內的血全部放光,一滴不剩,怕也不夠填滿一壇子吧,而此時父親為了救我,竟能在半天的時間里找齊這整整十壇的鮮血,有時候我真的不敢去深想,這十壇的鮮血,究竟出自何處。

殘忍嗎?

或許听起來很殘忍,可是于我來說,這樣的被迫選擇,才叫真正的殘忍。

有征得過我的同意嗎?

有听取過我的意見嗎?

或許在父輩的心中,我就只配活成一尊精美的瓷瓶罷了。

因為在我的心中,這樣的饋贈不是恩賜,而是詛咒!

一份讓我變得冷血的詛咒,一份讓我失去人性的詛咒。

只因當黑暗再度包裹著我,當鎖鏈再度禁錮住我,當我的視野變得不再充滿色彩,當這個世界的溫度再也無法感知,我至此才明白,這份所謂的恩賜,其換回的代價,究竟有多麼的沉重。

我已無法在虛無的黑暗中找到走出去的路,我更無法在冰冷的現實里找到活下去的希望,耳邊的輕喚聲,是那樣的虛假,直至虛假到我徹底听不見為止。

耳邊唯一能夠響起的,就只是自己的心跳聲了。

父親的呼喚,就好似夢里的橋段,我已經無法去正確的分辨,這樣的呼喚,究竟是真實發生過的,還就只是我思維片段的一抹臆想。

它,真的太過于真實了,甚至真實到,我幾乎都能觸踫到父親的臉頰,都能感受得到父親的眼淚。

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那一巴掌,我永遠都會記得。

我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溫度了,我更加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這樣的感覺,就如同我在憋著氣,然後這口氣就這麼一直在我的胸腔之中停留,無法吐出,無法消逝。

終于,我的胸腔就如同撕裂了一般,那股痛楚是我今生都沒有體會過的,是近乎于直通心底的痛,是近乎于佔據靈魂的痛。

這樣的痛,讓我想大聲嚎哭,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讓自己變得好似個瘋子一樣,可是我還是沒能讓自己胸腔的這股氣散去,因為我已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無法去控制住自己的靈魂了。

我不明白,這難道就是人死亡之前所需要遭受到的苦楚嗎?

隨著時間的不斷消逝,我眼前的這片黑暗就愈發廣闊,而束縛著我的枷鎖也就愈發緊固,直到我徹底淪為了亡者,直到我徹底涉足到了生與死的邊緣。

可就在此時,我好似嗅到了一股十分奇特的氣味。

淡淡地

緩緩地

如若稍微粗心一些,怕都不能嗅到它的蹤跡

終于,當這樣的氣味是彌漫于我的鼻腔,我才明白,這,不就是血的味道嗎?

只不過這樣的血腥氣味,並不是尋常的那種,初聞起來,它會散發著一股幽幽的清香,可真當這股血腥的氣味是徹底鑽進了我的大腦,這才發現,這股清香只是假象,只是用來遮蓋住它本身的氣味,至于它本身的氣味,在這一時半會兒之中,我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去描述它。

臭氣燻天?

一股腐爛的味道?

一股常年沉寂于下水道的死老鼠的味道?

不過不管怎麼講,待這股淡淡的幽香徹底散盡,那股腥臭的氣味,竟能讓我為之做出反應,我竟然在這樣的氣味下,可以逐漸地掌控我的身軀,掌控我的靈魂。

真的想不到,在這一刻,這股令人生厭的氣味,竟成了我心底最為迫切想要去追逐的方向了。

我知道,這便是能帶我走出黑暗的燈塔,是能幫助我掙月兌束縛的鑰匙。

盡管我非常不喜歡它!

現在,當這獨屬于黑暗的恩賜開始融入我的口中

于瞬間,艾麗‧拉凱文斯的瞳孔猛地擴散,直至整個人的眼珠,已看不到一絲的眼白,所能看到的,是盡數的血紅,就如同沒有了瞳孔的樣子,是那樣可怕,是那樣詭秘。

至于她本人,竟如同一名餓極了的嬰兒,大大地睜著自己的雙眼,眼神開始變得無比渴求,而她的吮吸聲,更是一下接一下,不浪費絲毫的時間,不浪費絲毫的可能。

只因這一切,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

「堅持住」

看著戴林‧拉凱文斯獨自地嘟囔,看著他那撩起了衣袖的左臂,看著他那絲毫沒有動搖的決心,看著他的眼神,看著他眼底的那份希望,這才懂得,愛這個詞匯,是有多麼的偉大!

身為艾麗‧拉凱文斯的親爺爺,當戴林‧拉凱文斯看到自己的親孫女竟變成如此模樣,身為老一輩的他,心中何嘗不是在滴血啊。

可是他卻只能將自己心底的這份感觸收回,不讓任何人能夠揣摩得清楚,至于他本人,則板著個臉,儼然一副老人家的威嚴神態。

只不過在這份神態的背後,所隱藏著的,乃是無比堅定的決心!

「堅持住孩子堅持住」

是啊

堅持住艾麗

堅持住!!!

往事的回憶開始在艾麗‧拉凱文斯的腦子瘋狂涌現,而這股回憶的浪潮,甚至就要掩蓋住她眼前的現實,只不過直到最終,這樣的回憶都沒能讓她為之瘋狂,反倒是更加堅定了她接下來所要去般的事情,所要去做的選擇。

當那個男人(托比‧威勒)為了那個女人(莉莉絲‧奎因)而甘願赴死的時候,距離他們倆本不太遠的艾麗‧拉凱文斯是完完全全地看到了這戲劇化的一幕。

而這樣的一幕,更加讓她的心神為之不斷動搖。

就是來自夏索尼婭的意志嗎?

這幫背叛了艾爾維娜的叛徒?這幫只知道躲在戰場背後的小人?

夏索尼婭‧瑞絲汀

你的子民,為何能擁有如此讓人敬佩的勇氣?

這一刻,作為聖教廷的一名審批榮耀的異端審判官,作為一名不斷追逐拉凱文斯公國鐵薔薇勛章的戰士,此刻竟然因眼前的這一幕幕的變化而心生質疑。

因為此時所發生在眼前的著一切,都與艾麗‧拉凱文斯以往所接收到的知識相違背,有些事情更是能被稱其為離譜。

能有多離譜呢?

這麼說吧,在拉凱文斯公國的教育體系里,可當真是沒有下限的在黑著夏索尼婭的人和歷史,尤其是針對于歷史這一類別,更是黑的體無完膚。

就比如說,天堂島一役,拉凱文斯公國所教給學生們的歷史文本,就是這麼描述這幫夏索尼婭人的。

自卑的族群,可憐的民族,一群在生死之間枉然地選擇了前者的懦夫,一群在名節與利益面前選擇了後者的小人。

若不是夏索尼婭‧瑞絲汀的臨時反水,也不會造成艾爾維娜遠征軍的失利,更不會讓當初公國的大公特瑞‧拉凱文斯戰死于深淵裂隙之中。

就是這幫天堂島的小人在背地里捅刀子,這才迫使遠征軍被深淵所擊敗,更因此而被東方的神選者集團所聯手追擊。

一切的錯誤,都需要夏索尼婭的人去承擔,所以這幫流寇,這幫沒有信仰的豬狗,就是整個赫法希斯文明的罪人。

罪無可赦!

可歷史真就如此嗎?

當那位被深淵的低語所折磨到近乎瘋狂的艾爾維娜親征天堂島的時候,當那些馬納拉爾海溝的異族登陸海岸的時候,歷史究竟是何呢?

究竟是勇敢的夏索尼婭人?

還是背叛了赫法希斯意志的罪人?

事到如今,誰也說不清楚了,所以對于艾麗‧拉凱文斯來講,她對于夏索尼婭的人仇視與不屑,是大小就有的,而絕非是一朝一夕便衍生出了的。

可是真當她真正意義上的接觸到了夏索尼婭人的時候,當她一步步地觀察著莉莉絲‧奎因的選擇,觀察著這幫被夏索尼婭委派到龍寰的這群人的時候,艾麗‧拉凱文斯這才明白,自己錯的究竟有多麼得離譜。

什麼狗屁歷史?

這統統都是假的。

原來在夏索尼婭的族群之中,依然有品格高尚的人,就如同她(此處的她暗指莉莉絲‧奎因)一般。

然而現實的殘酷,是對現場的每一個人都一視同仁的,是不會因為艾麗‧拉凱文斯的思索而停滯不前的,所以,現實並沒有給她留下更多用于思考人性的時間,而是逼迫著她開始做出相對于的抉擇。

選擇生?

還是選擇死!

當那根觸須尚未從托比‧威勒的胸口處抽離呢,艾麗‧拉凱文斯便看到,于另一架萬機衛身上的觸須,是朝著小可愛吉爾‧威勒的腦門兒出飛快襲來。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是時候了!

從小,我就特別討厭蜘蛛。

討厭那毛乎乎的四肢,討厭那令人心底發寒的復眼,以及那排鋒利無比的下顎。

可是我最討厭的,並不是蜘蛛的本體,而是它那與生俱來的冰冷。

只因在蜘蛛的眼中,世間萬物,任何生物都有可能成為它的獵物,成為它的下一頓美餐,而這樣的野蠻心性,才是我最為討厭的,也是我最為唾棄的。

我不喜歡暴力,我更不喜歡殺戮。

我喜歡的,只是在仲夏的夜里,那漫天飛舞的螢火蟲,那蘆葦蕩里的知了聲。

我喜歡的,是安靜的當下,是寂靜的夜空。

而不是血腥的殘害!

可是,我明白,和平,不是一句空談,不是一個獨屬于自我的臆想,若想要追求真正的和平,就需要讓自己變為一頭沒有感情的獵殺者,就如同蜘蛛那樣。

讓自己變得強大,讓自己變得冰冷!

唯有如此!

所以,當夜幕落下,燈火闌珊,我就如同那只躲在陰影里的蜘蛛,冰冷,果決!

不帶絲毫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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