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蕭素羅和之前真的差距太大,她不止是身形瘦了一圈,眼里也無甚神采,我記得她以前,即便將臉圖地那樣黑,眸子里都是亮晶晶的。

沈愚和我的興趣完全不同,陪了我半天,就直奔西市找他的書攤老板了。而我跟著蕭素羅主僕回了東院的東廂房。

蕭素羅一回去就躺在榻上歇息了,合眼之前讓蕭蓁幫她繡八駿圖。蕭蓁提醒說,這圖是她給郎珩的生辰賀禮,之前都是她親手繡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蕭素羅揮揮手否了。于是,蕭素羅睡覺,蕭蓁便安安靜靜地繡花。

繡得累了,眼神劃過那張嬰兒床,浮上痛色。

就算蕭素羅身體不好,但她畢竟是女主人,代表著府上顏面,因此盡管再疲乏,郎珩的生辰宴還是要由她操持。不過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子,也很會躲懶,叫了經驗豐富的老管家打下手。說是打下手,其實就是她動嘴,管家干活。偏她精明,管家也不敢敷衍,這幾日也是累得要死要活。

「小姐,緋郎君來了。差小童給你遞了信。」

蕭素羅正在書岸上寫請帖,抬頭看了一眼蕭蓁︰「他上次遞信,是為西院的小童制冬衣吧?飯食不夠倒是不吭聲了,他這次是意欲何為呀?」

蕭蓁聞言,便拆了信看,看完道︰「緋郎君的意思,是他覺得自己身無長物,承蒙將軍府庇護,想在將軍壽宴上奏樂。」

蕭素羅微微挑眉︰「他怎麼不直接向將軍求請。他讓小童送這個信進來,他自己人呢?」

「人在院外跪著。說是沒有主子傳喚,他不方便進咱們听風苑。」

「如此誠心,若是我不依,豈不是說我欺壓他。」蕭素羅挽袖蘸墨,不冷不熱道︰「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就依他吧。你告訴他,選個喜慶些的曲子。」

一個月之後,將軍府上下張燈結彩,一盤盤干果肉食被端到了宴客大廳。郎緋第一個出場,一出手就是一曲反彈琵琶,引得眾人喝彩。起初,人們還只是討論他是誰,後來在得知他是將軍府的侍寵之後臉上的笑意卻變得猥瑣油滑。

這場表演讓郎緋聲名鵲起,都城之內,酒肆茶坊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

「郎將軍果真是個有福之人。」

「能得郎將軍親自賜名,該是恩寵至極。」

「我瞧著那緋郎君,和郎將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傳話的人多了,便也有了故事。

只不過過了三日,市坊之中便都在談論,說將軍夫人為人跋扈,欺壓將軍侍寵,說那緋郎君原本不願在壽宴彈琴,卻遭將軍夫人逼迫,即便那如花似玉的緋郎君在院外跪了三天三夜也不管不顧,「人家緋郎君說了,這琴,只願意奏給心上人听。誰是心上人,那是咱們大將軍啊!人家緋郎君就是覺得彈給將軍以外的人听,委屈了這情分!可是咱們將軍夫人呢?諸位可記得,想當初,她可是憑著她父親的遺願進的將軍府啊。穿著孝服就敢當街攔將軍車駕。所以您瞧,這怎麼說,她便是那貫會欺壓旁人的。」

這話說出來,一呼百應,下面有人附和︰「就是啊,當初利用自己尸骨未寒的父親去欺壓將軍,如今將軍得了心愛之人,她又拿著從將軍那里得來的權勢去欺壓將軍的心愛之人,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他的大腦袋!真是可笑,這些嚼舌根的怎麼不拿腦子想想,若是郎珩真有那人嘴里的那般愛慕郎緋,他能讓人在院子門口跪三天三夜?若是蕭素羅當真如此刻薄,能給郎緋在宴席上出風頭的機會?

待我玩了一圈回將軍府,便看見郎緋又跪在了听風苑門口。而蕭蓁扶著蕭素羅,和他隔著一道拱門,站在他對面。

蕭素羅咳嗽了幾聲,虛得直喘氣,問︰「這又是怎麼了?你明知將軍不喜你我見面,何必來此觸霉頭?」

「主子!求您救救青兒!」郎緋跪拜在地,姿態卑微,一雙眼水靈靈地盯著蕭素羅︰「上次宴席之上,青兒因為平日里機靈被管家調去幫忙,他本來只是在後面傳菜的,連前廳都進不去,是突然遇見了一位貴客找茅廁,他便跟貴客指了路,沒成想被將軍誤會成他嚼主子的舌根,才搞的滿城風雨。可是青兒不是那樣的人啊,主子。退一萬步說,倘若當真有錯,那也是錯在奴才不該讓他去幫忙、增長見識,將軍說要刑堂打他四十板。上一回管家尋釁,我院里一個小童被打了三十板已經是打殘了一條腿,這回再讓他們打,怕是要賠上一條命了!主子,求您了!救青兒一條命吧!」

蕭素羅深深地看著他,眼中流光微轉,道︰「一面之詞,如何讓人信服呢?難不成,我要因為你,去質疑將軍嗎?」

郎緋怔楞住了,眼里泛起淚光︰「主子,青兒才15歲,他雖機靈,卻不是不懂事的,奴才願拿性命擔保,絕不是他在外面胡亂傳話。」郎緋的腦袋跟不要命似的直直地上嗑︰「主子,主子!求求您!要罰就罰奴才吧,奴才賤命一條,他們卻還有大好的前途。將軍上次已經允了他們進軍營,他們不像奴才只會彈琴,他們不會亂說話的主子!」

「你起來吧,緋郎君。」蕭素羅嘆了一聲氣,深深看著他的眼楮,最後起身,漫不經心朝刑堂的方向走去︰「郎緋,你記著。我並不了解你,幫你這一次,並非我心里多麼相信你,只因你的故土是扶桑城。我听阿蓁說,上一次我們去扶桑之時她見過你一眼,當時你抱著一個包裹,說是去葬琴。我父親,就死在扶桑城,他一定不願看見扶桑的城民,落得如此境地。」

听見蕭素羅松了口風,郎緋不住地磕頭,磕出一聲聲悶響,沒幾下額頭就見了紅,他磕完了頭,連忙爬起來,跟在蕭蓁身後道︰「多謝主子,多謝主子!」

蕭素羅這人一向雷厲風行,前腳救下了那個叫青兒的少年,後腳就回了自己院子,片刻不耽擱。

當天夜里,郎珩去了主院的東廂房。蕭素羅正倚在貴妃榻上看書,沒注意郎珩進去。等注意到的時候,愣了一下,注意力又回到了書上。

郎珩在她的榻上坐下,有些擋她的光,她只好放下書道︰「將軍有事同我說?」

「阿星,我來,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郎珩似乎有些緊張,右手不住地摩搓者膝蓋。

「將軍請說。」

「這些日子,你在坊間傳言很不好。所以我想,以你的名義給府里納些侍寵,和幾個妾室……」

「好啊。」蕭素羅說。

「和從前一樣,不是真是侍寵。」郎珩咬了咬牙,道︰「我還是會和他們商議好,等這陣風過了,時機一到就將他們送走。」

蕭素羅這才從書里抬了頭,問︰「將軍先前也同我說過,將軍不喜愛男子,等坊間不再議論,就將緋郎君送走。可他如今還住在西院,還是西院的主子。」

「阿星,你怎能這般想?」郎珩道︰「他孤苦無依地從扶桑流浪至此,又、又欽慕于我。他年紀也大了,自己都不知道還能去何處,卻心懷仁善,將自己的錢財全捐給了流民。左右西院空著也是空著,就留了他做一個府中樂師,對外說是我的侍寵,不也是兩全其美嗎?我這次要納妾,也是因為坊間流傳你善妒啊,讓你親自為我納妾,這謠言便可不攻自破,不正好全了你的名聲嗎?」

「大夫也說了,你如今身子弱,還不宜生產。日後若是有了孩子,也都會養在你膝下,那還是咱們倆的孩子。」郎珩的眼里泛上失望的神色,起身往門外走去,走到屏風處,腳步停頓了片刻,到底是走了出去。

蕭素羅看著郎珩離開的方向,捂了捂心口,又咳嗽了兩聲,自語道︰「你舍不得送他走,防著我不讓我近他的身。他比我早進府整整三年,若他是女子,只怕,他才是這東院的主子吧?我只有一個肚子,怎比得你與他志趣相投?你說你不喜男子,可是全天下的人都說你喜歡,全天下的人都說我是妒婦。真真假假,你自己還分得清嗎?」

搖曳的燭光之下,她困頓地閉上了眼楮,失望之極之後,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

我想,她該是帶著滿心的愛意嫁過來的,只是她沒想到,嫁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和一個男子爭寵吧?

不對呀!郎珩分明是喜歡她的,想當初,他可是拒了和公主的親事才娶的她呀。難不成,只三年,他就變心了嗎?

我恍然大悟,當夜就去了西院听牆角。夜色已深,郎緋的院里還很熱鬧,月色之下,十幾個少年站成三排,跟著教員打拳。郎珩和郎緋並肩坐著,中間隔了個茶案,侍人在一旁站著,守著一盞風燈。

月光和燭光交相輝映,映在郎緋的側臉上,他素手烹茶,看起來有一種靜謐安逸的美。待少年們打過了拳,郎珩這才撫掌大笑,眼里滿是欣賞︰「瞧瞧,這群孩子當真不錯,阿緋你教的真好啊。」

郎緋輕輕點頭,笑地滴水不漏,提醒道︰「時辰不早了,將軍今夜還是不回听雲苑嗎?」

「今夜便還是歇在你這里吧。她近來身子不好,也不知怎麼,看見我就生氣,我怕再去氣壞了她。」

郎緋掩唇巧笑,解語花一般,又給郎珩倒了茶︰「將軍和主子,還真是鶼鰈情深。阿緋當真是羨慕極了。」

「還好,你是最懂我的。」郎珩苦笑著搖頭,一只手在郎緋手上輕輕拍了拍︰「不過,你到底和我不同。」郎珩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滿院的少年,道︰「但你名分上總歸是我的人,便要安之于室。若是哪一天你真的有了心儀之人,我總會為你安排。」

郎緋垂了垂眸子,喜怒莫測,最後笑道︰「多謝將軍。」

我看完這二人相處,更是覺得一頭霧水,這郎珩看起來分明沒有變心過,為什麼會給蕭素羅那樣深的誤會,讓她覺得自己只是個行走的生育機器,甚至連孩子都不想要了呢?

我仔細瞧了瞧郎緋,總覺得他好似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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