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忽刮起一陣大風,那地上的冰霜更是漫天飛舞,仿佛下雪。
不僅僅是屋外,屋內的溫度此刻也驟減,胖子,瘦子,中年男人,還有另外兩個沉默寡言的賭徒聚在一塊兒,但他們感覺就像掉在了冰窖里。
這可是五月中旬,這可是夏天!
燈籠被風吹的搖擺,燈芯已斷,只剩下一絲微弱搖曳的火光。
風撞在門上,發出‘空空’的聲響,那縴細的木栓,此刻已發出了顫抖的微鳴,好像隨時都會斷裂開來。
胖子的鼻涕都流了出來,但他只敢捂住自己的臉,他吸氣都不敢,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音。
瘦子嘴里已經直哆嗦,「讓你們……別說的……災星……!」
倒是那位中年男人,畢竟年長,膽子也大些。他一言不發的盯著窗外,兩只眼楮像要射出火光。
至于坐在里頭的那位掌櫃,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躺在椅子上,但他一手的銀子,卻都嘩嘩灑落在地上。
就在他們幾人怔住的時候,突然听見吱的一聲,門被打了開來,大片的寒流涌了進來,吹的他們一陣風寒。
林潛打開門,臉朝著外面探了探,又將門關了上去。
「我總算知道了,什麼叫風聲鶴唳!」
胖子模模鼻子,狠狠地吸了口氣,道︰「晚上咳咳……有點冷……」
眾人頓時松下口氣,林潛對那中年人道︰「那什麼……你繼續說。」
中年男人嘆氣道︰「總之,他實在是太可怕了,那一夜所有人心中,那是揮不去的夢魘……」
林潛突然皺眉道︰「他好端端為何要殺人?」
「他是惡魔,根本不是人,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
躲在角落里的男人突然急匆匆吐出這句話來。
胖子指著那角落里龜縮著的男人笑道︰「這家伙,那天幸好躲的快,差點背上要挨上一刀,你看他這幾天,已經是魂飛魄散,話都不敢講了。」
角落里的男人被他這麼一笑話,臉上一陣通紅,但他還是咬著牙不肯說話。
中年男人面露痛苦,緩緩道︰「那夜,我躲在遠處偷偷看…………」
他眼中流露絕望的神色,「那銀色的刀,刀起刀落,毫不留情,殺人就像割草那般簡單,我恨不得當時是個瞎子……」
掌櫃的在這個時候也幽幽嘆道︰「那一夜,死在他刀口下的有十七人,其中還有兩個女人,一個孩童。」
林潛咒罵道︰「他真是個惡魔!」
中年男人臉上忽浮現一股敬佩的神色,他道︰「惡魔的刀,本會殺更多的人,不過還好,有人擋住了他,是一柄劍!」
听到劍這一個字,林潛兩眼頓時雪亮,忙問道︰「怎樣的劍?」
中年男人贊道︰「行雲流水的劍!就是這一柄劍擋住了鳴鴻刀,逼退了刀魔。」
林潛忽的想起一個人,他立馬又問道︰「這人是不是個子高高,相貌和藹,穿著黑色的衣服,背著一柄劍,是個老頭子?」
中年男人驚道︰「你怎麼知道?」
果然是降煞子!也只有他能擋住那把刀了!
林潛忙問道︰「他現在在哪?」
中年男人琢磨著,道︰「不清楚,但那天他雖然打退了刀魔,自己好像也瘦了重傷,渾身上下都是血……」
林潛目光一凜,驚道︰「他受傷了?」
降煞子的武功,他可是親自領略過,即使是中毒的情況,也能一掌暴斃桐山琴魔。
更何況他手里有劍!
憑借出神入化的絕意式,林潛絕不相信世上還有刀劍可以傷到他。
中年男人嘆道︰「他其實不用傷的那麼重,那一刀他本可以避開!只是因為背後有幾個嚇壞了的孩童,所以他閃都沒閃,就持劍沖了上去……」
林潛雙眼緊緊盯住中年男人,認真道︰「你最後看見他,是在哪里?」
中年男人嘆息道︰「我早已嚇破了膽,怎還會留意他的去向。」
「不過…………」
中年男人目露思索,他嘴中喃喃道︰「鎮上的客棧因為這件事全都關門大吉,拒不收客。但那位老人家可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他又為了救人而受傷。」
「他要投宿客棧的話,想必老板再怎樣也不會拒絕!」
林潛凝神道︰「你是說,他會在客棧?」
中年男人點頭道︰「也只有那里了。」
「客棧在哪?」林潛問道。
「你要去尋他?」
林潛點頭。
中年男人猶豫著,他實在不知該不該講,但他又注視到林潛手上的長劍,最後還是如實說道。
「余龍鎮的東邊,距離這里隔了有半條街,靠近第三個拐口,客棧名叫悅來樓。」
林潛朝他抱拳道︰「多謝!」
說罷,他竟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
中年男人在後邊喝道,「你難道現在就要去找他?你不是已決定留下來?」
林潛笑道︰「感謝你們的招待,但我今天是非見他不可的。」
中年男人只好道︰「那你路上要小心,一旦踫上了那刀魔,一定要躲起來,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命大。」
推開門,外邊的飄落的寒霜又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走在街上,每一步都會留下個腳印。
不過,林潛在屋內呆了一會兒,又和人聊了會天,他的身上已經暖和多了。
冷風吹拂,幾家小樓掛著的帆布沙沙作響,就好像幽魂野鬼在人背後尾隨。
如此孤寂的夜晚,一個人走在街道,對人對膽子,確實是個考驗。
現在已經是夜晚亥時,但余龍鎮上並不暗,因為有一彎峨眉般的下弦月在夜空閃著銀光。
月光灑在地上,映照著地上的白霜,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孤寂的白色。
林潛走過第二個拐角,他發現,前面那一塊的月光好像突然暗了,變得慘淡起來。
但等他走近,林潛駭然的發現,並不是月光慘淡,月光還是銀白色。
淡下來的是地上的霜。
霜如何平淡?
只因為有人的腳印,一步一步長長地拖在地上,而每一步腳印邊上,還有一道狹長的劃痕。
林潛心中如閃電劃過,看到劃痕的一霎那,他心中已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這是刀拖在地上,劃出的痕跡。
而且看腳印的深淺,應該還未走遠,刀魔就在附近!
從吳越一路走來,雖然風風雨雨,幾次身陷險境,但林潛卻從不是孤身一人。
但這一次,他是孤身走在這霜寒地凍的街道,他面對的,是恐怖而未知,不可以常人揣度的惡魔。
林潛心跳加速,他握緊腰間的長劍。
此刻只有劍,才能讓他的精氣神高度集中,讓他鎮定,最大地減緩恐懼的干擾。
他貼著街側,在房檐下行走。
每走一步,結滿冰晶的地上就發出呲的一聲,在沉寂如死水的街道上,顯得尤其刺耳。
林潛此刻是一顆渺小的石子,但余龍鎮這潭死水,卻因為他突然的出現,泛起了波動和漣漪。
寒風又大作,鼓動屋外的門板,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就好像是死神在扣門。
沒有腳步聲。
天上的銀月,卻一瞬間放大。冰冷的光華,突然間變得刺眼!
一道晃眼的銀光,從一間屋子外的窗戶上反射過來,一瞬間就要將林潛吞噬。
來不及多想,林潛猛然拔劍。
他回頭,他看到的,是一面碩大的刀鋒,銀白色慘笑的惡魔!
噗!
迅猛如寒風的一刀,毫不留情的一刀。
林潛看到,銀色的惡魔在猙獰雙目,對他慘笑。
砰——
是碎裂的聲音。
銀光閃過,林潛的長劍,竟然被鳴鴻刀一刀劈碎。
這一刀勢頭還未盡,余勁狠狠撞擊在林潛胸口,他整個人頓時飛出,將一戶人家的窗戶撞的稀碎。
林潛抬頭,他看到了一個黑影,卻看不到那人的臉面。
那人單手握刀,銀晃晃的刀面比月光刺眼。刀鋒拖在地上,殺氣比寒霜冰涼。
他不需要露面,鳴鴻刀已代表了他,他就是鳴鴻刀!
他是藏在黑夜里的夢魘,刀是銀色代表殺戮的惡魔!
天在滴血,地在哀嚎,孤鴻影斷,聲鳴慘絕。
但此刻沒有孤鴻,只有人粗重的喘息聲。林潛已經癱倒在地上,捂住胸口,他的嘴角已溢出鮮血。
沒有腳步聲。
只有刀劃過地面,壓過冰霜,擦出的輕微滋滋聲。
黑影還在後面,銀色的刀光已經照到了面前。
就在此時,在林潛身後,突然刷—刷—射出兩只渾黑的鏢刀,在銀色的鳴鴻刀下一閃而過。
但就是這一閃,卻足以讓鳴鴻刀稍稍改變方向,讓刀勢慢了一籌。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林潛感覺到窗後有一股大力,將自己的身子一下子拽了進來。
銀色的刀鋒,砰地砸在窗板上,堅韌的鐵石窗板頓時被劈作幾塊。
若是砍在人的身上,只怕人早已變成了血肉模糊。
黑影停了一下,鳴鴻刀架在破損的窗口,兩柄漆黑的鏢刀倒插在霜白的地上,顯得極其刺眼。
鳴鴻刀滋的一聲,窗口頓時斷成了碎塊。
黑影朝屋子飄了進去,銀色的刀光一瞬間將漆黑的屋子照的雪亮。
但屋內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幾個木桌,一個大的櫃子,和一張空空如也的木床。
鳴鴻刀立在地上,發出咚的巨響。
沒有腳步聲。但無聲死寂豈非比腳步聲還要可怕?
冷風忽起,吹的那人身上衣袍獵獵作響。黑影突然皺眉,凜冽的目光一瞬間刺向那張空空如也的木床下。
銀光再閃,鳴鴻刀如閃電落下,轟的一聲巨響,木床應聲倒塌,斷成兩截。
似水又不是水的東西,從床底流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