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真相(下)

長七寸七分,厚度七分,尺在手中,就有天罡地煞七七四十九種天象變化。

這就是玄機尺。

天命?

這個名字早已在江湖消失多年,知道他的人,即使沒有死,也是半身入土之輩了。

在場之人,根本不懂趙舊羽在擔心什麼,但他們見趙舊羽面容肅穆,也跟著嚴肅起來。

趙舊羽臉上陰晴不定,他盯著汪遜,道︰「你是天命?」

汪遜嘿嘿笑道︰「當然不是。」

他掌中玄尺一縮,尺已到了他的袖中。

汪遜道︰「我不是天命,但卻是天命的後人。」

趙舊羽眼神一緊,他抿嘴不言。

因為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絕無再收回的可能。

天命,曾是一個神秘的名字,他手上那端玄機尺,可以推演變化因果,理日月星辰,觀人間生死無常。

但他卻並非造福人世的聖人,而是一個徹底的災星。

因為玄機尺一旦出現,必會帶來災禍。

玄機尺在江湖總共出現過九次。

無一例外,那九處地方不是天災就是人禍,下場極其淒慘。

即使是這樣的災星,也沒人敢找玄機尺的麻煩。

因為天命不是一個人,他的背後存在一個組織。

但這個組織已經在三十年前,在吳越正道的圍攻下,徹底消失。

即使是這樣,趙舊羽依舊心有余悸,他雖然擔憂,卻不敢完全說出那三個字。

胖道人是天命的後人,天命是組織的人,但胖道人不一定是。

趙舊羽希望他們三人,永遠都不要與那三個字產生一絲關聯。

但汪遜一手托著玄機尺,道︰「趙莊主既認得這把尺子,也該知道我們的來意了。」

趙舊羽道︰「閣下是來執行天命?」

汪遜笑道︰「不錯。」

趙舊羽道︰「素聞天命所在,尸橫遍野,閣下若是想與前人一般,趙某可不答應。」

汪遜道︰「趙莊主多慮了,玄機尺已算過,今日不會有太多血光之災。」

趙舊羽道︰「但今日是一定要見血的。」

汪遜點頭道︰「不錯。」

他那肥胖的臉上贅肉突然一顫,笑起來卻比哭還難看。

汪遜笑道︰「今日我們只取趙莊主你一人的性命,再加上詠劍秘典。」

趙舊羽一怔,繼而笑道︰「這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

汪遜悠悠道︰「玄機尺算出的東西,從不會錯!」

趙舊羽道︰「但今日它卻非錯不可!」

趙舊羽指著滿堂的豪杰道︰「天下群雄聚集于此,只憑你們三位,能在諸位英雄面前殺我?」

汪遜豎起一根手指道︰「第一,下面的這群人只是為秘典而來,現在秘典在我們手上,所以他們絕不會幫你。」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道︰「第二,我們已經知道,你中了劇毒。」

趙舊羽臉色微變,道︰「你們早就知道?原來楊嚴他們和你們是一伙的。」

汪遜搖頭道︰「不是一路人,只是相互利用而已。」

趙舊羽嘆氣道︰「我確實中了楊嚴那廝的血毒。」

但他揚眉冷聲道︰「只是趙某憑借幾十年的純厚內力,已將這份毒性強壓了下去。」

他話意明確,表示自己尚有一戰之力,若要動手,汪遜等人要好好掂量。

不戰而屈人之兵,最少也是一招很好的緩兵之計。

但汪遜根本不吃他這一套。

汪遜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們詠劍山莊的楊嚴長老,為什麼會如此詭秘的血毒之術?」

「難道……」

白瑜輕笑道︰「是我教給他的。」

說罷,她又從袖中掏出一個皮裘袋子,從里面取出一顆散發著腥葷氣味的暗紅色藥丸捏在手上。

趙舊羽一看到這顆珠子,頓時胸中氣血翻滾,兩眼酸脹,微微耳鳴。

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微微向後退了幾步。

白瑜道︰「這是血丸。」

說罷,她將手中那顆丸子連同皮裘袋子一起收回,笑道︰「方廷只要了一顆,就差點要了你的命,而我這里有十幾顆。」

趙舊羽的面色已經很難看,但他還是故作鎮定。

趙舊羽道︰「你雖對付的了我,但有一個人,只要他在這里,你們便傷不了我分毫。」

他說的不錯。

星辰君一人站在這里,就是一尊冷漠的石像,僅僅是他的目光,就能讓人不寒而栗。

林潛看向星辰君,他的額角滴下冷汗。

此時的星辰君,和往日簡直天差地別,不亞于他從藏劍到林潛的變化。

陳徽早就和林潛說過,他不是他的對手。

林潛一直深信不疑。

事到如今,還有誰可以擊敗他?

林潛的劍不行,汪遜的玄機尺也不行。

難道,要靠白瑜這個兩手抬不起兵刃的女子?

無一人敢動彈。

趙舊羽心底松了口氣,他開始慢慢喘息,期望從血丸的壓迫感中回復過來。

但白瑜,她這個妙曼清麗的女子,忽然笑了。

她先是對林潛點頭笑了一下,然後對趙舊羽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為何這般自信迷人?

林潛也笑了,因為他懂了。

趙舊羽剎那間也懂了,但他卻笑不出來。

「他這樣的人,豈會听命與你?」

「也許金錢足夠誘惑,便會有人心甘情願。」

現在,趙舊羽知道自己錯了。

世上總有些人,是收買不了的,因為他們絕不甘屈于人下。

星辰君從來不是趙舊羽的手下,他是和汪遜白瑜他們一道兒的。

這樣的星辰掌法,冷傲孤獨的性格,眼中紫氣閃爍,突然讓趙舊羽記起一個人來。

趙舊羽驚道︰「原來你是…………」

但他話未說完,星辰君冷哼一聲,他這尊沉寂的石像,突然星光一閃,一掌已向趙舊羽胸口打來。

與此同時,林潛也悍然出劍,一劍刺向趙舊羽的後背。

趙舊羽閉目,在這樣的雙雙夾擊下,他是決計不可能活下來的。

但就這時,突然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閃過。

一柄三尺長,一寸半寬的環首刀抵住了林潛的長劍,也封住了星辰君的掌勢。

林潛不解道︰「是你!」

出手的,正是覆江刀林霖。

星辰君眼中紫芒閃過,他收回手掌,盯著林霖,而林潛亦收劍。

他們三人,當初在葫蘆坡時便刀劍相向過,沒想到現在又回到了那一幕。

趙舊羽睜開雙眼,看到林霖堅毅的眼神,感動道︰「你不必如此,你……絕不是他們的對手,還是快走吧……」

他說罷長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小伙子,只有你現在還對我忠心耿耿,但我已做不到當初承諾你的事了。」

林霖不為所動,手中的刀依舊緊握。

趙舊羽大聲喝道︰「我不值得你這樣賣命!」

林霖大聲道︰「值得!」

突然間,他刀光一轉,那柄環首刀卻貼在了趙舊羽的脖子上。

林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冷聲道︰「我不允許他們殺你,因為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瞬間的變化,來的太過突然,甚至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但林潛與星辰君,卻像早有預料一般,他們都各自往後退開一步。

因為此時的林霖,突然變成了一頭嗜血危險的野獸,那把刀正是他尖銳的獠牙。

趙新琦驚恐道︰「林……你做什麼?你怎能殺我的父親?」

林霖道︰「我非殺他不可。」

趙新琦怒道︰「父親已許諾你前程似錦,又將你當作心月復去培養,他哪里有對不起你,你憑什麼殺他?」

「憑什麼?」

林霖喃喃道。

他那原本清澈的眼神,突然變得和星辰君一樣孤獨,他的眼中,流露出憂傷,憤怒,絕望,欣喜,苦澀,但最終一一歸于冷漠。

他就用這雙眼楮直直看著趙新琦,深意道︰「你未經歷過,你不懂仇恨。」

他一字一頓道︰「仇恨的力量,會慢慢腐蝕一個人的內心,直到將一個人變作另一個人。仇恨或許會隱藏,但絕不會消失!」

這正是在五月初五那天凌晨,在刻劍堂前,林霖親口說出的話。

趙新琦的心,已處在了崩潰的邊緣。明知不須問,但他還是忍不住往下問道。

「可……我的父親……與你有什麼仇……恨……?」

林霖只是說了七個字。

這七個字足以解釋一切的真相。

林霖慘然道︰「因為……我才是藏劍!」

一直想見到的藏劍,從來都在自己身邊。

「他未必願意見你,你也未必認識他。」

「你們一見,就會成為生死仇敵。」

趙新琦已完全崩潰,他甚至覺得今天自己就是一個傻子。

不,他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白痴,他從未看到過事情的真相,自始至終他都被蒙在鼓里。

趙新琦苦澀道︰「原來你才是藏劍。」

苦澀本身,豈非也是雙向的。

林霖說出那句話時,心里未嘗不苦澀。

清寒的刀光映在趙舊羽的臉上,他臉色慘白,他已完全失去了老莊主的風度。

難道只有死而復生的人,才能讓他感到震驚?

趙舊羽盯著林霖的臉道︰「不……你絕不是藏劍,我親眼看到,他已經死了!」

他大喊道︰「死了!徹徹底底的死了!」

林霖冷聲道︰「我確實死了,但我又從陰間爬了出來!」

趙舊羽大喊道︰「不可能!」

林霖道︰「那夜,我被你一劍穿胸,扔在密林從里。你眼睜睜看著我滴血的身體被一頭餓狼拖走,你想讓我死無全尸,你好坐穩詠劍山莊的莊主之位。」

趙舊羽道︰「那你為何不死?」

林霖慘笑道︰「野狼雖生性凶殘,但它有靈,不僅沒吃掉我,反而叼來肉食,助我活了下來。」

但他惋惜道︰「可惜我傷好了,它卻被獵人射殺,我再沒見過它。」

人有時候,是不是反而比動物更無情?

趙舊羽道︰「你真的是藏劍?」

林霖緩緩掀起衣衫,露出胸口,在他左胸口上,有一塊狹長的劍疤。

林霖道︰「拜你所賜,幸好我的心髒稍偏右了些。」

趙舊羽仔細盯著林霖的臉,許久,才幽幽道︰「你真的是藏劍。」

他嘆氣道︰「你和從前不一樣,根本看不出是一個人。」

林霖道︰「仇恨會使人面目全非。」

趙舊羽道︰「我本以為你是真心投靠我,我也一直誠心將你當作心月復培養,我從沒有對一個人這麼信任過。」

他說這話,並不是求得林霖的可憐,因為他的確是這樣的。

林霖道︰「一個人一直虛偽,當他終于真心對一個人的時候,就要準備好那個人的背叛。」

趙舊羽呼出一口氣,道︰「我已準備好。」

林霖忽道︰「你死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個事情。」

他嘆道︰「我瞞過了詠劍山莊所有人,唯有一個人第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

趙舊羽問道︰「是誰?」

林霖敬重道︰「大長老,辛舍人。」

趙舊羽道︰「所以是你殺了他?」

林霖搖頭道︰「沒有。」

他的眼角,忽而閃過一絲淚花。

他嘆道︰「大長老雖認出了我,卻一個字也沒說。反而私下約我相見,答應一定替我保密,但我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

林霖感慨道︰「沒有人能殺大長老,他是自殺死的,他為了保守住我的秘密。」

林霖清楚,憑大長老幾十年的滄桑,早就知道他的意圖,但他沒有阻止。

也許,當辛舍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預見了今天會發生的事。

他不忍看見,所以他寧可選擇,帶著曾經詠劍山莊光輝的記憶,懷著那一場永恆不滅的夢,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至此,所有的真相都已浮出水面。

但在場的人心中,都是五味雜陳。

既沒有迎來真相的震驚,也沒有棋後復盤的喜悅。

他們的心中,只有深深的沉默和難言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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