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柄三尺長,一寸半寬的環首刀。
刀不沉,但此刻壓在趙新琦的肩上,卻有千斤重。
因為這是一把殺人的凶刀,刀上沾染了數不盡的亡魂。
趙新琦目光顫抖的盯著刀面,刀面上的寒光讓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認識這把環首刀。
只要有人帶兵器在大庭廣眾下出現,就一定會有訊息傳到詠劍山莊。
听說這也是一個年輕人。
但詠劍山莊什麼時候又惹上了這麼一個可怕的仇家。
落在仇人的手中,趙新琦已不奢望活著了。
他也必將染血。
他只恨死前不能和這人堂堂正正的一戰。
但一把殺人的刀,是不會給他機會的。
一個人越接近死亡,反而想的越多。
這是人之常情,他們一定要多想,因為死後就再沒機會了。
趙新琦看著這把環首刀,突然心中如閃電刺過。
一劍穿喉,死于非命。
這樣的傷口並非只有劍能做到,這把刀也一樣可以。
想到這一點,趙新琦臉上涌現難以言說的恐懼。
他到底殺了多少詠劍山莊的人?
他還要殺多少?
他和藏劍,豈不是一伙的。
他已很想回頭看一眼,這個手持環首刀的年輕人的真面目。
他轉過身去。
但他只看到了刀光一閃。
是刀,但不是刀鋒。
那人並沒有殺他,僅僅只是用刀背拍打趙新琦後腦勺的天柱穴,讓他暫時昏了過去。
趙新琦已經昏倒在一遍,但那人還在這隔牆後邊,冷眼觀望。
青樂散人處理完棺材後,將那口裝了數具尸體的棺材,拉到一個雜草叢生的角落掩藏。
他突然輕嘯一聲,往莊園外遁去。
那人將環首刀輕輕扣在背上,竟也腳尖猛地一蹬地,飛速竄了出去。
他們不是一伙的。
青樂散人在黑夜中穿梭,他就像月夜下的幽靈。
而那年輕人至始至終和他保持三丈的距離跟在後面。
他的輕功造詣,和青樂散人這樣的老江湖相比,絲毫不落下風。
青樂散人,竟是朝著雛陽鎮西城去了,一直到最西邊,人跡罕至的葫蘆坡。
他落在一處荒土上,緩緩停下腳步,嘴角卻露出一抹笑意。
「閣下跟了這麼久,也該露面了。」
原來,青樂散人早就發現有人跟隨,只是一直沒有聲張。
在葫蘆坡的一棵枯樹背後,一個黑影從夜色中浮現。
他的手中,有一柄刀柄漆黑,刀脊雪亮的環首刀。
他單手握刀,拇指卻貼在刀柄上,而非扣住,這樣的握刀姿勢,實在少見。
但青樂散人面色卻變了,他忍不住驚嘆道︰「原來是覆江刀。」
那持刀年輕人昂首挺立。
不錯,他便是覆江刀林霖。
青樂散人冷笑道︰「沒想到江湖聞名的覆江刀,也會來這雛陽鎮,覬覦這詠劍秘典。」
林霖道︰「你不是為了詠劍秘典來的?」
青樂散人大笑道︰「我當然是為它來的。」
林霖道︰「既然老莊主已經允諾準你一閱,你豈不是應該好好在客棧里待著等著。」
青樂散人道︰「你不明白?」
林霖道︰「我明白什麼?」
青樂散人道︰「只有不被人看見的秘典才叫秘典,一旦現世人人可看,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林霖沉默,作為刀客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他道︰「所以你想獨吞?」
青樂散人毫不避諱的點頭,道︰「詠劍秘典加上我的魔功,世間可以抵擋的人,只有三個。」
林霖道︰「哪三個?」
青樂散人豎起手指,嘴里喊道︰「第一我魔教宗主,第二是………」
但他剛豎起指頭,突然目中凶光一閃,三道綠光閃閃的毒針已經射向林霖的胸口。
連棺材都可以腐爛,人一旦粘上,後果可想而知。
但林霖只是身形一晃,便避開了這急射而來的毒針。
他道︰「小小技倆,也敢賣弄……」
只是弄字還沒說出口,他突然怒目圓睜,一口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青樂散人將短笛橫在嘴上,他听到了一曲哀可斷腸的曲子。
林霖渾身顫抖,他的真氣已經散了。
有人一掌劈下,打在他的至陽穴上。
林霖回頭。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雙幽深且孤獨的眸子。
幽深或許可以用來形容女人的眼楮,但孤獨絕不能。
因為女人眼里最多只有寂寞,而孤獨是只有男人才有的精神氣。
但這雙孤獨的眼眸中,還帶著詭異的綠芒。
星辰君陳徽!
他已接連消失了數日,沒想到會出現在這里。
林霖也想不到陳徽會出手傷自己,難道他與青樂散人是一丘之貉?
陳徽的瞳孔中散發著墨綠色的幽光。
一擊得手,他便恭敬的站在一旁,就像是青樂散人手下是僕從。
但他這一掌,已經讓林霖吃盡了苦頭。
林霖怒罵道︰「卑鄙!」
青樂散人笑道︰「死人可沒有評論的權利。」
他道︰「我故意引你過來,當然是有所布置,怪只怪你自己太愚蠢了。」
林霖暗自後悔,他並非沒有想到青樂散人的詭計,只是自己太過自負。
自負往往會讓一個人墮入深淵。
林霖穩住了身形。
覆江刀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放棄,只要還能提起刀來,便依舊可以殺人。
山窮水盡之時,也是覆江刀殺力最甚之際。
他握刀,出刀。
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青樂散人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
因為那一刀如江水倒灌,奔騰翻涌。
這一刀不是快,而是後勁無窮。
即使你已經發覺這一刀,但刀光也已將退路完全封死。
這一刀,避無可避。
青樂散人到底是經驗老道的魔道中人,臨危之際絲毫不亂,竟任憑林霖一刀砍斷自己的左手,換得自己一條命。
鮮血淋灕的斷臂在刀光中拋灑。
青樂散人仰天長笑,他的臉上痛苦與興奮夾雜。
斷臂當然是痛的,但一條胳膊換一條命,這個買賣一定不虧。
況且這條命不是自己的,而是敵人的。
林霖刀勢已去,身後便落下了空檔,他竭力回刀防守,但手中的刀卻被一個人一手架住。
星辰君!
他的手掌堅硬如鋼鐵,一雙玉手已勝過了磨刀石。
削鐵如泥的環首刀斬在他的手上,只是迸發了一寸火光。
陳徽一手架住環首刀,另一手便一拳狠狠的砸在了林霖的胸口。
林霖被這一拳震飛了出去,但他眼中卻有笑意。
他終于知道,星辰君並非投靠了青樂散人,而是中了魔教的一種惡毒的咒法。
讀魂咒。
只要中了讀魂咒,自己一切思維行動都沒了知覺,全憑施法者的操控。
星辰君這種人,怎會中了青樂散人的讀魂咒?
這是他萬萬想不通的地方。
星辰君又已來了,掌中有星光涌現,這是一招日月天星。
林霖急提環首刀,這次他不敢以刀鋒去接那一掌,因為一旦被空手接白刃,他的胸膛就完全暴露。
他使出一招推波助瀾,表面是以刀鋒斬下,實則以刀背側擊,一刀揮在陳徽的小臂。
但他卻忘記了一件事。
中了讀魂咒的人,是全然不顧防守,采用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
他的刀背拍在陳徽的小臂上,頓時濺起一團血霧。
但陳徽剛猛的一掌亦挾著大片的星光,在他的胸前綻放。
陳徽被這一刀,拍的半個身子跪到了地上,但他的眼眸依舊幽深,看不到恐懼,看不到慌亂,只有死一般的平靜。
林霖握不住刀了,刀在這招日月天星下,已然拋飛。
他根本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夜風很涼。
葫蘆坡荒草叢生,即將再添兩具尸首。
林霖和星辰君都將死在這里。
青樂散人不急不緩地走來,他的左臂還在滴血,他的臉上也濺滿鮮血。
但他眼楮里,已充滿了扭曲的笑容。
這是勝利者的微笑。
他的目光比夜風更冷,掃在林霖的臉上,比尖刀還要刺骨。
正當青樂散人站在林霖身邊,想要肆意嘲笑他一番。
在他身後密林中,突然出現了一陣騷動。
禽鳥四散,枯枝搖擺。
一股無形的殺氣激射而來,葫蘆坡口蕩起一尺高的塵土。
林霖仰天看去,是什麼樣的光茫,如此耀眼而凌烈,是什麼樣的鋒芒,才能驚破無情的夜風。
是劍光!快且凶狠的劍光!
這樣的劍,只會在一個人的手上。
青樂散人轉身,他已看到了那個久負盛名的人,但他的臉上卻浮現奇怪的神色。
因為藏劍雖然來了,卻是從一口棺材里面跳出來。
藏在葫蘆坡密林中三口棺材里的一口。
他的斗笠此刻已被風吹落,他雖蓬頭垢面,但眼楮卻很有神,在夜色中如同明亮的星辰。
他的臉,已經完全展現在他們面前了。
青樂散人實在不相信,這個背負凶名的殺人劍客,竟然是一位極年輕的人。
比覆江刀林霖還要年輕的多。
既然是年輕人,便有弱點,也更容易對付。
青樂散人始終堅信這一點。
他迎了上去,施展出魔道的追龍爪,右手五指一瞬間變得好像五根尖錐,直刺向藏劍的位置。
但藏劍沒有動。
甚至青樂散人的手指已經刺到了藏劍的臉上。
他還是沒有動。
直到青樂散人的手中快要扼住藏劍的咽喉。
他霎那間動了,劍影只在一瞬間,長劍刺出,勢若驚雷。
藏劍只刺一劍。
他已收劍,他不需要去看結果。
因為他沒有死,就是最好的證明。
青樂散人的五指已經耷拉下來,他的臉也沒了血色。
他在賭,賭藏劍的劍是否真有傳言那麼快。
遺憾的是,他賭輸了。
但他灰色的臉突然大笑起來,竟若癲狂。
他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臉上卻發瘋似的狂笑。
他笑道︰「終究還是差了一點……你的劍若再狠一點,便可以讓我命喪當場,但你不行!」
就在藏劍這一劍刺來的瞬間,青樂散人雖然沒躲過,卻避開了要害,沒有立時死去。
他突然尖嘯一聲,將短笛含在嘴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曲調。
藏劍依舊冷淡,但林霖臉色完全變了。
他認得這個曲子。
隨著幽怨的曲調奏響,葫蘆坡四周竟到處響起古怪的聲音。
一片一片綠油油的生物,推開他們的棺材,從各個角落涌了出來。
尸山尸海,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