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人行

和過去幾天相比,接下來的日子,簡直太過平常。

平靜的不可思議。

就好像連著幾天的山珍海味突然變成了家常便飯。

也許這反而成了一種不平常。

林潛在練劍。

除了之前學過的基礎劍式,遞劍,橫拆,豎斬,斜掃,背負,還有攻伐之術,乘風,化雨,御雷,迷霧,晴空。

這十招他已經掌握透徹,當然,還有降煞子之前在破七花劍陣時傳授的破陣劍術。

既然已經滯留在南丹城,降煞子決定,不如花些時間將林潛的劍道底子打牢,再上路不遲。

關于劍門,林潛亦手書長信一封,告知師兄師姐自己無事安好。

年輕人在外游歷江湖,闖蕩自己的天地,這也是寧祖師的初衷。

當破曉的東方,亮起魚肚白。遙遠的深處,傳來幾聲高昂的雞鳴,新的一天,也拉開序幕。

剛過清明,又是谷雨。

小雨不斷,纏纏綿綿,像是深閨女子的哀愁。

縱然是哀愁,也只是少部分人的哀愁。

放眼望去,淅瀝瀝的小雨下,街道上依舊布滿了花花綠綠的油紙傘。

來往的男女,絕不會比晴天少,在這小雨下,似乎更添了一種情調,江南人的情調。

只是這雨,下在李銘月的心里,卻比冰雹還要寒冷幾分。

她不明白,往日待人和藹可親的大師姐,為何突然像換了個人一樣,甚至比陌生人還要可怕。

一位穿著大紅花袍的婦人,手里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天字號客棧的門外。

房檐上的滴水,串成線滴下來,滴到她的油紙傘上,再匯聚成更小的水珠滑下。

她雖不踏入客棧,但客棧內人卻始終望著她。

她便是李銘月的大師姐,塵心派的首席弟子,也是現任的新掌門,李貴芳。

「大師姐。」

李銘月猶豫再三,終于喊出了這三個字。她咬著嘴唇,抬起頭迎上那婦人的目光。

婦人眼楮狹而細,仿佛兩扇開過鋒的尖刀擺在臉上,讓人不寒而栗。

李貴芳緩緩道︰「銘月,這件事你做的很不好。」

很不好!

這三個字狠狠的敲擊在李銘月的心口,讓她感到既委屈又害怕。

李貴芳終于收起她那狹長尖銳的眼眸,一一掃視客棧內塵心派的弟子,道︰「師父已經歸天,我就是塵心派的新任掌門,從現在開始,你們都要听命與我。」

「是。」

「很好。」李貴芳收起她的油紙傘,掠過李銘月,徑直走入客棧。

李貴芳要了一壇酒。

她一掌震開泥封,給自己倒上一碗,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去。

酒在她嘴里,仿佛不是用來喝,而是咬。

塵心派的弟子就這麼等她喝酒,等她一碗一碗,直到一壇酒見底。

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抬頭。

突然,李貴芳將手中的酒壇一下子摔碎在地上。

她手中的油紙傘猛的一揮,傘尖狠狠的抽打在幾個女弟子的腿上,抽出一條鮮血淋灕的傘印。

那幾個人頓時跪了下去,不偏不倚跪在碎裂的酒壇上。

紅的血與明亮的酒水混雜,污濁了潔白的衣裙。

那幾個女弟子咬牙忍痛,卻都一聲不吭。

李銘月心中顫抖,從前的大師姐絕不是這樣狠心的人物。

難道一個人換了身份,真的會連同她的性格一起改變。

「下次誰再辦事不利,便是這種下場。」

李貴芳冰冷的聲音響起,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

李銘月低下頭,諾諾的隨著李貴芳出去。雖然李貴芳沒有動她,但懲罰那幾個女弟子,便是懲罰她李銘月。

因為她是這次行動的指揮,她也知道,李貴芳是做給她看。

但她寧可大師姐的油紙傘抽在她的背上,讓她皮開肉綻,因為的確是她的錯。

這樣她還是可以和親愛的大師姐談心說笑。

而不是現在這樣冷漠無言。

無聲的冷漠,往往比流血更加可怕。

但願她只是多想,也許掌門,就是需要冰冷和無情。

雨還在下。

但城西的雨,似乎又和城東不同。

城東的雨,是寒冷如冰,一如幾天前天字號客棧的雨。

城西的雨,卻一直是溫柔的。

點點滴滴,飄飄灑灑,仿佛醉酒的美人,輕輕將手貼在窗上,留下一圈淡淡的水霧。

林潛打開窗戶,任憑飄灑的雨絲闖進來,落在他純白的衣衫上。

他取過一壺酒,醉佳釀的酒,大口含在嘴中,火辣辣的味道令人陶醉。

淳酒入口,唇齒留香。

良辰美景,再加上一壺濃濃烈酒,江湖少年還能有什麼憂愁煩惱。

他望著滿天飄飛的雨絲,劍門會不會也有這麼一場雨,洗淨世間的煩惱。會不會也有幾個賞雨的人,讓雨絲飄灑在他們身上。

他知道,一定會有的。

林潛轉過頭,桌子上放的,是一柄劍,一張留言。

一柄劍,林潛不知道降煞子怎麼找來的。

是搶,還是花錢買,亦或是撿來的,都無所謂。

因為這是林潛的劍。

林潛拿起劍,撫模劍鋒,耳邊似又想起了降煞子的話。

關于絕意式最後六招殺人劍術。

降煞子道,六招,只是為了湊天數,是他拿來忽悠林潛的。

殺人劍術並沒有六招,只有三個字,也只需要三個字。

快!準!狠!

憑這三字,殺人足以。

因為劍,本來就是用來殺人的,就和刀一樣。

林潛不懂,降煞子只是笑笑。

殺人要見血,殺人要無情,沒有殺過人的林潛,如何會懂殺人劍術。

當手中的劍,心無旁騖,一心只為了殺人,便是殺人劍術。

降煞子道,對待君子,便用劍招,對待奸邪小人,便用殺人劍術。

當然,如果學了絕意劍這種至高的劍法,舉重若輕,就另當別論了。

林潛放下手中的劍,他並不喜歡殺人劍術。

另外的一張留言,是降煞子留下的。他已不告而別。

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一個人,身上傷還沒好透,便不告而別。

這似乎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不過降煞子這個老頭也很荒唐。

因此林潛一點都不意外。

降煞子說,他要去會一個老朋友,並和林潛約定在滄瀾江畔的余龍鎮相會。

短短的幾行字,簡明扼要,似乎高手都不太喜歡廢話。

老朋友?是男還是女?

林潛不猜也知道,那所謂的老朋友一定是個女人,而且是讓降煞子害怕的女人。

不然為何林潛那天剛叫了幾個年輕姑娘進來,小曲還沒吹上,降煞子突然臉色巨變,也不知听到了什麼風聲,一下子將那些姑娘全轟了出去。

小姑娘們可憐巴巴的眼神,林潛記憶猶新。

所以只好由他這個心善的人,陪姑娘們嘮了一下午的嗑。

畢竟錢已經先付過了,浪費可不是個好習慣。

降煞子在滄瀾江邊的余龍鎮等他,但林潛為何要去?

劍門那些思念他,他思念的人,難道不值得他回去相見?

既然降煞子是不告而別,林潛又沒有口頭上答應過他,回劍門也沒什麼,畢竟他本來就是被降煞子強行擄到這里來的。

但他不能這麼做。

絕意宗之行他是非去不可。

因為劍門有劉有才,有衛簫,年輕一輩還有江年,有謝柳兒,有羽衣有雨萱,但絕意宗只有林潛了。

降煞子把他看作讓絕意宗新興發芽的種子,甚至不惜舍命相救,這種期盼與希望,林潛怎忍心辜負。

窗外雨絲飄飄,屋內酒香四溢。

林潛本想喝完這一壺酒,等雨停了再走的。

但這酒太過迷人,這雨太過溫柔,他決定立刻就走。

林潛背起行囊,腰間裝著一柄長劍,手里握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酒葫蘆,他回頭望了望南丹城口金光燦燦的牌匾。

再會,南丹。

少年孤身一人,仗劍天涯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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