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傾蓋如故(五)

作者︰硯池洗筆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次年,簡側妃順利誕下一子。

因簡側妃幼時患疾損了心智,所以那孩子滿了周歲後,便被送到蕭側妃院中教養。

蕭側妃閨名蕭芷,出身清貴,乃是前任首輔蕭老大人的孫女。

正是端王妃在家宴上一見忘俗的青衣美人。

論起來,端王妃是端王的正妻、二公子的嫡母,在二公子不宜由生母教養的情況下,應由端王妃親自教養方是正經。

可端王卻以端王妃身子尚未大好為由,把二公子送進了蕭側妃院中……

對于端王的這一安排,端王妃是很滿意的。

捫心自問,她無法做到對自己所生的長子和簡氏所生的次子一視同仁,故而在她看來,由學識淵博、品性高潔的蕭氏教養二公子,實在再好不過。

她是這樣想的,其他人則未必。

端王府的後宅,最不缺的就是又空閑又有心生事的女子……

對于為二公子擇養母一事,府里難免議論紛紛。

有人稱贊端王體恤正妻,同時暗貶端王妃沒用,打著身子不好的由頭,掌管中饋、應酬往來俱都差強人意,如今更是連教養庶子這樣的分內小事也不做,以至于端王不得不親自費心處理!

也有人隱晦地點出,非是端王妃不想教養二公子,畢竟大公子佔嫡又佔長,且是端王親自教養的,雖然二公子的生母是皇後的佷女,可二公子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大公子,既如此,端王妃把二公子帶在身邊教養,既不必擔心養虎為患、日後威脅到大公子的地位,還能借教養二公子之機向皇後邀功。

如此推論,端王妃不僅不會推拒教養二公子一事,恰恰相反,她還會積極爭取。

可最後,端王卻把二公子送進了蕭側妃院里……

究其緣由,大概是因為端王妃學識不佳,委實當不起教養二公子之責。

很多人都覺得這番議論有理有據。

甚至還基于這番議論,生出了新的議論……

道是端王之所以不辭辛勞親自教養大公子,亦不過是假托端王妃身子不好之由,實則是擔心不學無術的端王妃把大公子給養廢了……

流言沸沸揚揚,身處輿論中心的端王妃卻不以為意。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受過很多不懷好意的議論。

出嫁前,母親很少帶家中姐妹出門應酬,偶爾出門,她不僅融不進那些高門小姐的交際圈子,還要承受她們不屑的目光和議論。

就因為,泰寧侯府是靠著商賈銀錢支撐門庭的,就因為,先後兩位泰寧侯夫人都是商戶女。

所以,那些自矜身份的夫人們和她們的女兒便天然地看不起她和她的母親、姐妹。

甚至,不僅是外頭的人,就連她的父親,言談中也屢屢流露出對她母親的輕視,要求她和蘇州沈家的人保持距離,以免沾染上他們的商賈做派。

她懵懂無知的時候,對父親和世俗觀念深信不疑,深深地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難過。

可後來,她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斷,也注意到有些嘲笑她的夫人、小姐們總是穿著半新不舊的綢衫,戴著成色普通、甚至是空心的釵環。

在容府,母親總會提前為府中的主子、下人們訂衣衫,她的衣衫、首飾都是從京里最好的成衣鋪子、銀樓定制的,每遇生辰年節,沈家親戚還會特意給她送來蘇州、甚至外邦的時興衣飾,例如,有一年泉州甘家有位小姐在及笄禮上穿了雙珍珠串的繡鞋,甘家那位小姐出盡了風頭,這件事傳遍了大江南北,在她過十歲生辰時,沈家表兄便送了她一雙珍珠繡鞋!

她便瞧明白了,那些看不起她、看不起商戶的所謂高門,內里早已朽敗不堪。

倘若沒有沈家,容家的光景比那些人家更差。

窮困並不可恥,可恥的是,躺在先祖的功勞簿上不思進取、好逸惡勞的敗家後人們,更可笑的是,那些無能的敗家子們不思進取,還眼高于頂,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

從那時起,她就不怎麼在意旁人的看法和議論了。

那些人再看不上沈家,沈家依舊富甲天下,那些人再看不上她,她也做了端王妃。

所以,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只是,她可以不在意旁人的議論和看法,但難免有些在意端王的心意和做法……

蕭氏教養二公子固然比她教養合適得多。

但,論起來,庶子的教養乃是嫡母之責,她在意的是,端王做這樣的安排前,並未與她商議。

不過,在意又如何?

她和端王不是尋常夫妻。

無論他肯屈尊與她商議,還是自有定奪……

她只須順從、配合便是。

這不是她期許的姻緣。

可是,也不是過不下去。

就像母親,就像長姐,這世上有幾個女子的姻緣是稱心如意的呢?

端王妃這樣想著,心境越來越平和。

後來,她身子漸好,掌管中饋逐漸熟稔,應酬往來也逐漸滴水不漏,端王府後宅祥和,兩位公子俱都康健聰慧。

世人議論起端王妃,多稱贊其婦德嘉懿。

一切都很平順,也很美好的樣子。

又兩年,端王妃再次有孕並生下一子。

幼子養在端王妃身邊。

端王妃滿心歡喜,又時常覺得愧對長子。

長子幼時,她未能親自看顧他。

幼子兩歲時,皇帝薨逝,端王持遺詔即位。

端王妃便成了容皇後。

她穿著繡工繁復的朝服、戴著明耀精致的鳳冠,一步一步走上白玉高階。

高階之上,金鑾殿前,新皇戴著九毓珠冠牽起她的手,對她低語︰「今後,有勞皇後了。」

她看向他的眼楮。

他面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清亮的眸中盛著她的倒影。

相伴數年,她忽然就感覺到了他心底的愉悅。

與他並立在高階之上,看著匍匐在腳下的臣民和疆土,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他的抱負和責任。

他背負了太多,可他看她的時候,依然是全心全意的、愉悅的。

她忽然就理解了他。

她輕輕地回握住他的手,決心不再計較過往的那些瑣事,努力做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好皇後。

後來,容皇後偶爾會想,倘若長子沒有死,她和皇帝之間的關系或許會和緩許多。

可是,長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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