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
小沈氏用一種「這孩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瘋」的眼神看向容鈺……
容遲並不理解「和離」的意思,他懵懂地看向小沈氏,黑亮的大眼楮期待地問著︰母親,為了幫兒子入閣,您願意和離嗎?
小沈氏便要斥責容鈺︰「你……」
容鈺忙道︰「您听我解釋……」
「既然家世太好是遲哥兒入閣的阻礙,咱們便幫他克服這阻礙,造一個悲慘的家世!」
「不僅慘,還得比那些寒門士子更慘,最好一說起遲哥兒,人人皆知他的命運是多麼地坎坷,他能中進士又是多麼地勵志!」
「如此一來,待他入朝為官後,面對這樣一個悲慘又上進的青年,何人敢為難他?」
見小沈氏神情平靜了些,容鈺喝了口茶,繼續道︰「至于怎麼造這悲慘的家世……」
「缺胳膊少腿固然慘,家道中落也慘,但這些都太折騰……」
「唯有您和爹爹和離,是最簡便可行的!」
容鈺聲情並茂︰「試想,一個生于高門、富貴雙全的公子,卻不為父親所喜,被逼離家、隨母出戶,飄零無依之時,小公子沒有自怨自艾、自暴自棄,他寒窗十年、高中進士,奮發進取終改變命運!」
多麼悲慘且感人的一段身世……
屋子里伺候的嬤嬤、丫鬟眼里都浮出了淚花……
唯獨小沈氏不感動……
她面色不虞地打斷了容鈺︰「好了!」
「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偏沒來由地說這些渾話……」
「若這番話傳到你爹爹耳里,他少不得又要罰你一回!」
「無災無禍是老天爺賜的福氣,豈能為了做名臣走邪門歪路、有意裝慘?」
「安生用飯罷!」
容鈺應了是,給容遲盛了盅排骨淮山湯,道︰「遲哥兒,姐姐今日說得不對,母親已訓誡姐姐了,你如從前一般安心進學便是。」
「太傅大人學比山成,你認真跟著他讀書,將來多為百姓做實事,定成國之棟梁!」
容遲倍受鼓舞,滿足地喝著湯。
小沈氏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她親手給容鈺盛了盅湯︰「這話還不算離譜……」
容鈺看了看小沈氏,沒有說什麼,安靜地喝著湯。
用過飯後,容鈺給容遲讀了幾頁《大周見聞錄》,容遲便睡著了。
容鈺給容遲搭了條細絨被,向小沈氏告退。
小沈氏拉過容鈺,把手里縫著的中衣依著她的身形比了比,然後輕聲道︰「你回屋了也歇會兒……」
容鈺點了點頭,看著小沈氏縫了幾針,忍不住又道︰「母親,我今日不是一時興起、胡說八道……」
小沈氏看向容鈺。
容鈺想了想,道︰「這麼多年,您殫精竭慮、操持中饋,可在爹爹心里,卻比不上杜姨娘給他泡杯茶、繡塊帕子……」
「二姐姐又那樣爭氣……」
小沈氏放下女紅,黯然道︰「任憑她們風光得意……」
「我終究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和遲哥兒終究是嫡出的!」
容鈺接道︰「是啊,妻妾有別,再金貴的妾也強不過主母!」
「但,倘若有一天,二姐姐金鳳在天呢?」
「天家,素來是母憑子貴……」
「每每天子即位,無論他們的生母原本是什麼樣的身份,皆被尊為太後!」
「天子之母如此……」
「那麼,皇後的生母呢?」
小沈氏震驚地看向容鈺。
是啊,容家有鳳凰……
容鈺繼續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雞蛋里挑骨頭再容易不過……」
「譬如您犯了大錯,或是譬如您失了心智……」
「是否便沒有資格做皇後娘娘的嫡母?」
容鈺說完,靜靜地看著小沈氏。
這番話,並非是她危言聳听。
她曾親身經歷,容衡不僅動了這樣的心思,還付諸行動。
例如,他曾安插人進東正院的小廚房,暗中給小沈氏的飯食里加罌粟果同煮。
罌粟果可制阿芙蓉,致幻上癮、令人迷失心智。
所幸容衡派的那婆子辦事不得力,沒幾日便被小沈氏的貼身丫鬟撞破了,容衡的陰計才未能得逞。
夫妻做到這個份上……
小沈氏看著容鈺,遲遲沒有說話。
容鈺忍不住勸她︰「您並非貪戀富貴榮華之人,我和遲哥兒也不稀罕做這所謂侯府的公子、小姐……」
「舒心暢快地活著,才不枉來這人世一遭!」
小沈氏又靜默了很久,最後嘆了口氣,拿起中衣繼續縫制起來。
容鈺便不再勸她,慢慢走回東側院。
她早已想到,勸動小沈氏並不容易。
她毫不留戀的容府,在小沈氏看來,卻是「齊齊整整的一家人」。
其實,她什麼也不必做,只需耐心等上幾年,容衡自會開始想法設法休棄小沈氏……
等到那個時候,她再幫著小沈氏和容衡談和離,要輕松很多……
可,她覺得不甘心……
容衡有什麼資格休妻?
她要勸小沈氏先提和離!
《女訓》要求女子三從四德、以夫為天、恭敬順從……
所以,男人們才會有恃無恐地拈花惹草、花天酒地……
因為,無論他們做了什麼,無論他們是多麼不堪的人,自有溫順賢德的娘子善後。
這樣的娘子,往往會得到世人的贊美……
不堪忍受、提出和離的女子,卻會被輕視。
多麼可笑……
可千百年下來,甚至有許多女子也接受了這潛移默化的訓誡︰忍耐是美德,抗爭是異類。
為了名聲忍耐,為了兒女忍耐……
在隱忍憋屈中,青絲變白發,虛耗一生……
……
八月下旬,邵府周年祭。
普度寺的高僧率著弟子們做過法事後,邵老太太問高僧道︰「請問大師,老國公爺和老身的兒孫們在下頭是否都安寧?」
聞言,邵府上下都悲切地看向高僧。
高僧寬慰邵老太太︰「國公爺和將軍、小將軍們都是為國捐軀的忠烈,浩氣長存,宵小不敢叨擾他們的英靈,您大可安心!」
邵老太太點了點頭。
高僧又看向關氏夫人,斟酌道︰「唯獨除了……二夫人愁思郁結,二少公子難免牽掛……」
因為牽掛她,邵西澤入土難安?
關氏看向高僧,眼里既有關切,也有欣慰。
高僧繼續道︰「請二夫人言明心結,在下或可為您開解一二,如此,二少公子亦能安心。」
眾人都看向關氏。
關氏垂下眼眸,一時猶豫不定……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