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衡的陰沉不喜、小沈氏的擔心探究、容蓮的嫉妒艷羨……
容鈺頂著眾人各異的眼神,命寶珠、寶壺捧上賀禮,回到東側院。
她坐在小榻上,神色凝重地看著那件孔雀羽披風。
上輩子,沈尋絕不曾贈她一件這樣貴重而高調的賀禮……
她出言維護沈家不假,可沈尋應當不至于千里迢迢命人送來這樣一份賀禮……
沈尋,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時,寶鏡輕手輕腳地走進屋里,她轉了轉眼珠子,對容鈺道︰「小姐,沈少爺……」
容鈺不解地看向寶鏡。
寶鏡低聲道︰「如今府里的人都在議論沈少爺贈您的這件千金難得的孔雀羽披風,說什麼的都有……」
容鈺問道︰「例如?」
寶鏡頓了頓,道︰「例如,有人說,沈家得隴望蜀,出了兩個侯夫人還不知足,竟肖想能娶回個侯府小姐……」
正常……
容鈺語氣平靜︰「還有呢?」
寶鏡支支吾吾地道︰「還有……」
「還有人說,小姐您對沈家或許也是有意的,否則,便不會忤逆侯爺、說出那番維護商賈、維護沈家的話……」
容鈺不禁失笑。
她有意嫁回沈家?
這些閑人,真是善于聯想……
寶鏡見容鈺不以為意,急道︰「小姐,事關您的終身大事,絕不能讓那起子小人亂嚼舌根!」
容鈺看著寶鏡。
她都沒急,寶鏡倒真心實意地著急了……
寶鏡為什麼會急?
自然不是擔心她這個小姐的處境……
而是因為,若她真嫁去沈家,寶鏡便也要隨她去沈家……
寶鏡如今已有了顆攀高枝的心,又怎會甘心落在沈家?
容鈺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那些傳言她並不擔心,小沈氏自會出面。
至于她的婚事,容衡看不上沈家,小沈氏又看重她的心意,所以,她絕不會嫁進沈家……
但,她倒是可以借這風波,讓寶鏡走……
她雖極不待見寶鏡,可寶鏡是家生子,又已跟了她幾年,如今並未犯下大錯,她不便無故攆她走……
寶鏡見容鈺在笑,愈發著急︰「小姐,您怎麼還笑得出來?!」
容鈺抖開那件流光溢彩的披風,道︰「你瞧,多好看!」
「我做夢也想不到,世上有這樣好看的衣裳!」
寶鏡看了眼那披風,勸容鈺道︰「小姐,您是嫡出的侯府小姐,沈家雖有幾個銀錢,卻是低賤的商賈……」
容鈺放下披風,冷聲道︰「你下去吧,以後不許再說沈家的壞話!」
寶鏡忿忿然退了出去。
容鈺心里冷笑。
只要這寶鏡不想再跟著她,就好辦了……
最後,她打開了容華贈她的賀禮。
不起眼的黑木匣子在燭光下發出燦然金光。
是五張金票……
……
西外城一處普通的青瓦白牆兩進宅院,門匾上書著「夏府」二字。
寂靜的深夜,一輛半舊青布馬車停在宅院門口,從馬車上走下一個身著松綠官袍、容貌清雅的青年男子。
夏斯年。
榮國公府蔣家嫡出大小姐的進士夫婿。
夏斯年走到後院,抬眼便看到了站在檐下等他的蔣氏,他快步走到蔣氏身邊,邊牽著她的手進屋,邊歉然道︰「累你夜夜等我……」
蔣氏容貌端麗,她雖著布衣、戴銀釵,氣度卻仍雍容,听了夏斯年的話,她嗔道︰「您心里只有公務,恐怕連今日是小年也忘了吧?」
夏斯年愣了愣,繼而滿面愧色道︰「夫人,成親那日我曾允諾你,你從前做國公府的小姐是何等尊榮,今後必會是同等尊榮……」
蔣氏打斷了夏斯年的話,道︰「您學識淵博、高中進士,妾身從未覺得嫁給您心中委屈……」
「您奮發進取,一心想讓妾身同享榮光,按說妾身不該多言……」
蔣氏蹙眉看向夏斯年︰「妾身猶記得您初至御史台時,章台走馬是何等清正不阿……」
「如今,卻甘為英王驅使,處處為難端王……」
「張太傅鞠躬盡瘁、不戀權位,端王治水三年、萬民感念……」
「英王、馬家如今固然權勢滔天,可公道、人心卻都向著端王……」
蔣氏滿眼憂色︰「大人,您可知道如今外頭的清流文人們都是如何議論您、議論御史台的?!」
「與趨炎附勢得來的高官厚祿相比,妾身唯願您堅守本心,做一個為蒼生進言、為百姓請命的好官!」
夏斯年看了蔣氏許久,斂袖對她行了一禮,道︰「夫人,您心存大義,比許多尸位素餐的朝廷命官更為可敬!」
「但,夏某亦非庸碌之人!」
「我從前是如何心志,如今亦是同樣心志……」
他冷然一笑︰「英王、馬家,何足道哉?!」
夏斯年不是英王的人……
蔣氏詫異地看向他。
夏斯年眼神堅毅︰「夫人,我要給你的自當是清清白白的榮光!」
「你且看著,你那嫡庶不分的糊涂父親是怎樣敗掉整個榮國公府的!」
「你那機關算盡的庶妹,將來又會下場如何……」
……
掃塵、貼春聯、拜灶神、備年貨、沐浴換新衣、守歲、放鞭炮、包餃子、祭祖、拜年……
臘月、正月里,家家戶戶都喜迎新年,人人臉上都透著喜慶,一掃戰敗後這幾個月京都城的壓抑沉悶。
在這熱熱鬧鬧的年節里,容鈺也覺得自己的自己枯槁的心境鮮活了許多。
過往皆是辛酸痛楚,未來亦布滿荊棘。
這熱鬧而歡愉的當下,是她唯一能握住的……
正月初一,前來容府拜年的人絡繹不絕,有容家的族親、姻親與世交,以及容衡的同僚、下屬等。
容衡亦要去往尊親、上峰處拜年。
容府的公子、小姐們俱都協助容衡、小沈氏待客。
對于前來拜年的所謂族親、世交,容鈺都全無興趣。
容府落魄的時候,這些人都避之不及,容衡娶回大沈氏後,他們又都如沒事人一般,繼續與容府往來。
遠房族親們拖家帶口,往往提幾盒年糕、幾袋炒米來登門,小沈氏卻要給那些老人、孩子們包紅封,並用燻魚臘肉、點心果子作為回禮……
說白了,就是來打秋風的……
至于「世交」,容府已連著出了兩代不爭氣的侯爺,來往的也大多是些破落勛貴……
如今的容府,最尊榮體面的親戚,便是容華所嫁的定國公府。
邵家的人卻姍姍來遲……
容鈺閑來無事,便看著小沈氏、容瀅、容蓮與前來拜年的女眷們應酬。
這一看,令她很是意外……
容瀅性子清冷,平日待人冷若冰霜、少有言語……
可她對容家那些貧寒的遠親們卻頗為溫和,耐心地听她們說話,潔白的衣裙沾上了孩童髒污的手印也不惱……
與容鈺的漫不經心、容蓮的敷衍嫌棄對比鮮明。
來客都對容瀅贊不絕口。
容鈺更為欽佩容瀅。
對尊者不卑不亢,對弱者不欺不輕。
容瀅,的確有母儀天下的氣度。
她吃過幾盞茶、逗著遲哥兒玩了許久,邵家的人才到。
邵南煙穿著白色騎馬裝,抱了滿懷臘梅,恭恭敬敬地對小沈氏行了禮。
小沈氏便讓容鈺帶邵南煙去玩耍。
容鈺站起身,看向邵南煙的靴底,果然帶著泥……
想來邵家的人先出城上了墳,再回城拜年節,並非是有意怠慢容家……
走出花廳後,容鈺對邵南煙道︰「南煙,帶我去看看你家送來的年節禮……」
「若容府回禮不當,你家二夫人定然又要拿來說事……」
邵南煙拉住她的衣袖,指著臘梅道︰「好妹妹,你小小年紀,怎麼像個管家娘子一般……」
「至少先尋個瓶子把這臘梅插起來……」
容鈺歉然道︰「你特意把這些梅花摘回來給我看,我卻忽視了你的心意。」
邵南煙突然嘆了口氣︰「你不知道,今日那滿林的臘梅開得有多好……」
「京都的貴女們不待見我,覺得我像個假小子,我亦瞧不上她們足不出戶、見識短淺……」
她悵然看向容鈺︰「那些小姐們便也罷了……」
「可鈺妹妹你這樣好,卻也不得不拘在後宅……」
拘在後宅……
容鈺邊與邵南煙走回東側院,邊說︰「夫婿兒女、婆媳妻妾、後宅中饋,千百年來,天下女子都是這樣過的……」
「雖繁瑣操勞,甚至還暗藏著許多齷蹉心思,可里頭亦有煙火人間的趣味……」
她看向邵南煙,眼眸明亮︰「南煙,你和天下的女子都不一樣……」
她拿過一枝梅花嗅了嗅,道︰「我雖沒有看到那梅林,可見了你帶給我的這枝臘梅,便能想見那梅林是何等花繁香幽……」
「世間的好景致,你見了說給我听,也是一樣的……」
邵南煙不禁再次想到︰可惜她不是個男子……
她又想到︰她雖不是男子,可邵家還有位尚未定親的少爺……
……
在花廳待了一日客,直到夜間容瀅才疲累地回了屋。
谷雨一邊給她捶著背,一邊說︰「三小姐倒是執著,名聲壞了,便另闢蹊徑,結交了邵家四小姐……」
她問容瀅道︰「小姐,咱們是否……」
容瀅搖了搖頭,道︰「由她去吧,只要她沒有打我的主意、礙我的事,她就是想做王母娘娘也與我無關……」
「我哪有那許多功夫,整日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她吩咐谷雨道︰「眼下頂要緊的,是年後接秋水夫人進京一事……」
「再就是沈問水籌備的猜銀生意……」
「還有,預備在元宵宮宴上獻給太後娘娘的節禮準備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