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忘本

作者︰硯池洗筆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邵南煙意外地看著邵北城,問道︰「三哥,你怎麼知道容家三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邵北城微怔。

他為什麼知道容鈺不是流言中那樣的人?

他曾目睹她上門與穆臨淵談條件,打算用醫館換婚書,亦曾聞得她那句涼薄的「他住在什麼地方與我有什麼關系」……

捐金那日,又看著她演了出大戲……

他起先對她的印象並不好。

可他知道,她不是薄情寡恩、嫌貧愛富之人。

若她薄情寡恩,壓根兒就不會主動登穆臨淵的門;

若她薄情寡恩,也不會冒險代容華捐金,幫著容華嫁進邵家守節……

他難以辨明她對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卻能看出她對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

邵北城心里一驚。

在兵法上,這叫當局者迷……

在俗語里,這叫關心則亂……

……

定國公府二房院內。

關氏虔誠地跪在小佛龕前誦經。

容華敬了香、拜了佛後,恭敬地把點心匣子呈給關氏,道︰「婆母,這是媳婦從娘家帶回的點心,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僅是媳婦娘家人的一點兒心意,請婆母嘗嘗。」

關氏看也不看那匣子,冷聲道︰「容府的點心想來做得精細……」

「敬給菩薩吧!」

邵家的歷代將軍們鎮守邊關、征戰四野,為免家中兒郎耽于華物美味、被養得驕奢婬逸,故而定有家規,嫡系子孫自幼起便都用特備的粗糙飯食。

這家規傳到如今,邵家後宅的夫人、小姐們亦都用同樣的飯食。

容家奉行的卻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故而容華雖願意謹遵邵家的家規,短時間內卻難以習慣,在邵家餓了三日,直到今日回門才吃了頓飽飯。

其實,雖有那樣的家規,並不意味著邵家的人一口好東西也不能吃……

金貴的三房夫人宣寧郡主更是全然不理會那家規……

所以,她好意把這匣點心孝敬給關氏。

容鈺特意給她準備的點心……

容華看了看關氏,正欲再勸,關氏又開口道︰「你抄的經文我看過了,有幾處落筆急了,顯見得是你心不靜,這樣不敬神佛的東西怎能隨棺下葬?」

容華聞言一愣。

不敬神佛……

她少眠少休、忍饑挨餓趕抄了三日的經文,關氏一句「不敬神佛」,就讓她的心意都落了空……

關氏出身書香門第,又熱衷禮佛,在外頭的名聲很好。

如今這般,或許是突遭大變,性情亦變得尖刻了些……

又氣惱于容華是用了手段嫁進邵家的,要立一立婆母的威儀……

容華忍回了眼淚。

便是沒有那冊經文,邵西澤的英魂定然也知曉她對他的心意……

她垂眸道︰「您說得在理,是媳婦沒有做好。」

……

邵家的將軍們九月初一下葬那日,如上輩子一般,容鈺並沒有見到。

上輩子是因為,穆臨淵帶容華離京後,她過于悲慟,病了一場。

這回,則是因為被禁足了……

九月初一,她在容府後院池塘邊的小亭子里繡花……

九月初二,亦是如此……

或者說,手里拿著絲帕、針線,坐在小亭子里發呆……

唯有被禁足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貴……

容蓮亦在,她聲情並茂地對容鈺轉述著邵家的將軍們下葬時的空前哀榮︰

「將軍們的棺槨出門後,先從邵家抬至禁宮正門前,聖上與娘娘、王爺皇子們俱在門樓上致哀送靈!」

「送靈的人可真多啊,除了邵家的夫人、小姐們,大姐姐也在里頭……還有許多兵甲,以及許多百姓……」

「我還是頭一回見著那麼多的人……」

「爹爹不許我們去外城,後頭的我便沒有見著了……」

容鈺雖然沒有見過容蓮所說的場景,卻可以想見。

她見過邵北城下葬……

這時,容蓮遺憾地道︰「三姐姐,可惜你沒見著,昨日邵家那位扶棺的小郎君好生英氣,听聞是邵家三房的公子,宣寧郡主的獨子!」

容鈺看向容蓮。

這小毒婦若敢打邵北城的主意……

容蓮仍在說著︰「若大姐夫沒有戰死就好了……昨日大姐姐雖未落淚,神色卻極是悲慟……」

容鈺認真地看了看容蓮,收回視線。

容蓮又說起另一樁事︰「衛夫子至今仍未復課,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來咱們府里授課……」

她討好地看著容鈺,道︰「三姐姐,其實我也不喜歡衛夫子,若衛夫子就此不來了,換個夫子也好,到時候你便繼續進學吧,大周重教,沒有學問的貴女將來會被夫家輕看的……」

容鈺抬眼看向容蓮,恰看到容瀅正朝著小亭子走來。

來得正好……

估模著容瀅能听到後,容鈺開口道︰「我已對父親稟明心志,願謹遵聖祖姜皇後教誨,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論換不換夫子,我都不會再進學了!」

她有意讓容瀅听到這番話,意在讓容瀅明白,她甘願本分度日,無意與容瀅爭鋒。

容瀅走進亭內坐下,隱然帶著怒氣對容鈺道︰「呵,女子無才便是德!」

「大周的女子爭取了百年才能堂堂正正地進學,如今卻有你這樣不知珍惜的人!」

容鈺心里亦生出怒氣。

流言之事她認了栽,今日她又有意示弱,人家卻並不領情……

她也不是全然沒有脾性的……

容鈺看向容瀅,道︰「如今女子進學,為的不過是得個好名聲、嫁個好夫家,並不能如男子一般科考入仕……」

「為了取悅男子而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與女紅,甚至是低賤的歌舞,又有什麼區別?」

「這樣的學,不進也罷!」

容瀅若有所思地看著容鈺。

容鈺坦然與她對視。

氣氛一時僵住。

容蓮看了看容瀅,又看了看容鈺,勸道︰「三姐姐,你莫要動氣,二姐姐勸你進學,總是為了你好……」

「這幾日你被禁了足,或許有所不知,妹妹也是昨日出門才听人說起,如今外頭對你有一些議論……」

「自然,那些議論都是胡謅……」

「雖說清者自清,可也不能放任流言肆虐。」

「三姐姐你今後便發奮進學,時間久了,外頭的人听了你的賢名後,便會知道……」

議論……

容鈺看了看容瀅,打斷了容蓮的話︰「四妹妹,你不必再勸我了!」

「那議論我也听說了一些……」

「說我薄情寡恩、嫌貧愛富並不準確……」

她不屑地笑道︰「但我的確曾忤逆師長,且是個愛財之人!」

容蓮驚呼道︰「啊!三姐姐,你怎能這樣說自己?!」

「愛財……」

容鈺嘲諷地看向容蓮︰「對,頗為愛財,怎麼四妹妹你不愛財?」

容蓮滿臉鄙夷︰「金銀俗物,只有商賈才汲汲營營地追逐,咱們可是勛貴人家……」

金銀、商賈……

容鈺正色問容蓮道︰「四妹妹,商賈如何,勛貴又如何?」

「做人不能忘本……」

「天底下人人都能輕看商賈,唯獨容家的人不能!」

「若沒有沈家經商所得的銀錢,便沒有容府上下錦衣玉食的排場,再者,倩姨娘原是沈家奴僕,若沒有沈家,她如今還不知流落在何處,便也不會有你這位不愛財的侯府小姐!」

容蓮羞憤地看著容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忌憚于小沈氏拿捏著自己的婚事,不敢與容鈺爭嘴,只得拿起手帕嚶嚶哭道︰「三姐姐,這些話都是爹爹平日教導我們的,妹妹實在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

的確,容衡是這樣教導兒女的……

他用商賈出身的夫人們帶來的嫁妝支撐門庭,卻注重虛名,格外愛把輕看商賈、藐視錢財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但,京都的高門勛貴間彼此都知根知底,容衡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不僅于他的名聲無益,反而讓人們更輕看他……

容鈺道︰「四妹妹,你莫要以為我今日是在欺負你……」

「便是當著爹爹,我也是這番說辭!」

令容鈺意外的是,這時容衡竟真的出現了……

他帶著一個少年、一個青年從涼亭邊一株粗大的古木後走出,想來已听了一會兒姐妹三人的對話……

容鈺看向跟在容衡身後的兩人。

沈家的人來了……

她尚未來得及細細打量那兩人,已听得容衡對她怒喝道︰「狂妄的孽障,如今當著我的面,你可有膽量把那些胡話再說一遍?!」

容鈺心里發出一聲嗤笑。

一個死過一回的人,有什麼不敢的?!

她平靜地回道︰「爹爹,我剛才說的話,想來您都已听見了……」

「您又何必勃然大怒……」

容鈺冷然看向容衡,道︰「你娶回商賈人家的夫人時,便該想到,可能會生出我這樣愛財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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