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伴君幽獨

作者︰硯池洗筆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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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一點點穿透濃夜,從小窗里灑進祠堂。

厚重的祠堂大門被緩緩推開。

小沈氏和容華快步走進院內,奔到容鈺身邊。

小沈氏滿臉焦急地把容鈺摟進懷里,問她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容鈺靠在小沈氏懷里搖了搖頭,輕聲道︰「阿娘,我困……」

小沈氏先吩咐吳嬤嬤給她揉腿,然後對她說︰「再忍一會兒,你跪了半天一夜,腿早已木了……」

又輕聲斥她︰「听你這幾日說話似變得聰慧了些,可心眼兒怎麼還是那麼實誠?!說是罰你跪祠堂,大門一關,你難道就不會在墊子上躺一躺了?」

容華從丫鬟手里接過蜂蜜水,一勺一勺仔細地給喂給她︰「鈺姐兒,你先喝幾口水潤潤,一會兒回屋了咱們便用飯,今日小廚房里煨了烏骨雞蓉粥,還有……」

容鈺打量著她們,小沈氏的手上包著層層白紗布、血跡隱現,而容華臉色憔悴,眼底發青。

她心里酸澀,往小沈氏懷里靠了靠,閉上眼楮忍著眼淚。

飽嘗世間辛酸十余年,若非今日重新經歷一回,她早已忘記了被人捧在手心、無微不至關切愛護的滋味。

小沈氏與容華見她落淚,只當是孩子因受了委屈而哭,便都溫聲安撫她。

哄得容鈺不哭了,容華便帶著她回了東側院,她用過飯後便睡了。

一覺睡到下午,吳嬤嬤與寶鏡伺候她起身,容鈺听得院子里有些喧鬧,她抬眼看去,只見好些丫鬟在小院里奔來走去、忙碌不休。

她不解地問吳嬤嬤︰「嬤嬤,她們在做什麼?」

吳嬤嬤邊給她整理衣裙,邊答道︰「大小姐就要出閣了……」

「您被關在祠堂里所以不曉得,昨日下午國公府的老太太已與侯爺議定,八月二十七便迎大小姐進門,好像是因為邵家的將軍們定在九月初一下葬,自然要趕在二公子下葬前完婚。」

「再過三天就是八月二十七了,咱們府里倉促準備送嫁,且此前備下的紅布紅紙都要換成白布白紙,難免手忙腳亂……」

說話間,吳嬤嬤已為容鈺理好了衣裙鞋襪,笑著對她說︰「齊整了,小姐您去尋大小姐吧,待她出閣後,您便不能如現在這般時時與她相伴了。」

是啊,今後便不能時時相伴了……

她與大姐姐一別十七年,幸而重活一世、得緣再見,可再過三天,大姐姐便要出閣了。

自然,定國公府與容府相距不遠,大姐姐也依然康健,她今後可以時常去邵家探望她。

只是,再也回不到如今的朝夕相處、親密無間。

容鈺悵然地穿過院子里奔忙著的丫鬟們,走進容華屋里。

容華臥房里的小榻上、地上擺著幾個打開的箱子,她正與莊嬤嬤拿著帳冊清點、核對,她見了容鈺,笑道︰「鈺姐兒,你來得正好,姐姐的許多首飾以後都用不上了,我分給瀅姐兒、蓮姐兒的都已給她們送過去了,留給你的自然是最好的,你過來看看可喜歡?」

容鈺收起心里的感傷走到容華身邊,走近後,不禁被小榻上一個首飾箱里的珠光寶華吸引住目光。

色澤純正的整套紅寶石頭面、做工精致的金絲攢東珠流蘇步搖、水頭碧透的翡翠手鐲……

若容華有機會戴上它們,華美珠寶與明麗佳人相得益彰,那場景該有多美……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守節」二字意味著什麼。

在富貴錦繡堆里長成的嬌小姐,她在最好的年紀割舍下她所擁有的一切,從此緊鎖院門,獨守靈位,直至老死。

容華見容鈺盯著首飾箱出了神,笑道︰「看來姐姐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她從首飾箱里拿出一個樸素的木雕首飾盒,打開給容鈺看︰「這箱首飾都留給你,唯獨除了這個發簪……」

「這根銀發簪不值幾個錢、做工也不精巧,但這是我外祖母傳給我母親後、我母親傳給我的。」

「別看沈家現在家大業大,可當年外祖母剛嫁給外祖父的時候,外祖父只是個做絲綢生意的小販……」

「外祖母特意把她從前的樸素首飾傳給母親和舅母,是意在警醒沈家的後人莫要忘本。」

「我這回用了手段才嫁進邵家,又是嫁過去守節的,也不知道將來是個什麼情形……這發簪便請你替我保管著,若我今後不便出門走動,待曄哥兒成婚的時候,你便替我把這發簪贈給他的夫人,把外祖母的那番教導也說與她听。」

容曄成婚……

容鈺看了看容華。

容曄不會成婚。

容曄是泰寧侯府的世子、沈家的嫡親外孫,又自幼便沒了親娘,長輩們都極憐惜他,如珠似寶地捧著養大。

待他大些,不僅把他送進國子監讀書,還額外為他請了書畫、詩賦、騎射等專門的師傅,盡心教導他。

容曄天資聰慧,教他的師傅們無不真心實意地恭賀容衡,道是假以時日,世子爺的學問必將大成。

可最後,容曄並沒有長成眾人期許的模樣。

慧極必傷,容曄天資過人,他不滿足于世俗的學問,先是逐漸沉迷玄學,最後遁入了空門。

容華沒有注意到容鈺眼神的異樣,她又說起了另一樁事︰「說到曄哥兒,倒有件趣事,你猜他昨日是如何攔住爹爹派去取家法的丫鬟的?」

容鈺搖了搖頭。

容華道︰「按說他若嚇唬那丫鬟幾句或好言勸說都屬正常,可昨晚我遣人去問話,回話的人說,曄哥兒竟攔著那丫鬟說了許久佛經……」

「說佛經!虧他想得出來……」

容鈺眼神復雜地看著容華。

大姐姐以後就會知道,她那嫡親的好弟弟是多麼地擅長說佛經。

或許是聰慧的人做什麼都能冒尖,容曄做和尚做得很是不錯,後來,有許多信徒跋山涉水地專程去听他主講的法會,京都高門、甚至皇帝也會專門請他登門說禪。

上輩子,若她能活得再久些,大概便能看到容貌靈秀、佛理精深的釋空小禪師成為一代高僧的那天。

……

皇城禁宮。

長內,賢妃與端王同站在一具七弦琴前。

賢妃伸手輕挑琴弦,琴音清泠,她抬頭看向端王,說︰「這具琴名喚幽獨,是今日貴妃娘娘所贈……」

「貴妃娘娘贈琴後,說起听聞泰寧侯府有位琴技過人的容二小姐,還問起了你續弦一事……」

「貴妃娘娘從前甚少主動與各宮走動,可這回,又是贈琴、又是主動相問……」

「說到續弦……葉氏的確走得淒涼,但如今你已獨身三年,對她也算有情義,我也覺得貴妃娘娘所言有理,你是該考慮了……」

四年前,三皇子年滿十五後迎娶小家女葉氏為正妃,其後被封為「端王」,授職兵部。

幾個月後,他因故左遷工部,其後三年一直在外南北奔波、治水修壩,還兼管著建皇陵一事,直到今年才調職禮部、重回京都。

三年前,獨守王府的端王妃葉氏生頭胎時不幸難產,最後那孩子沒能生下來,葉氏也喪了命。

端王看著眼前的「幽獨」琴。

待浪花浮蕊俱盡,伴君幽獨。

他想到一個圓潤可愛的小姑娘。

想到她幼時遇險了還渾然不知,沒心沒肺地吃著糖葫蘆;

想到她委屈地在紫藤花架前嚎啕大哭,哭過之後,在宴席上卻還是吃得開懷;

想到她淡定地捐出了十萬兩黃金……

四年了,他心里的小姑娘長大了。

待有一天,浪花浮蕊俱盡後,他希望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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