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嗯……」
從環繞周身的寒冷中月兌離開來,與田祐希感覺身體輕輕的——明明是隔絕了感官、失去了視覺和听覺的漆黑夢境里,卻好像能隱隱約約地聞到一股好聞的味道。
「好溫暖……」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久違了的暖意,好像讓她回到了、自己還沒有通過甄選,還在九州自由生長的那段時光——沐浴著過分和煦的陽光、牽著還沒有遭受苦難的餅藏、光腳踏在細細的沙灘上,偶然有涼涼的潮水卷上來,拂過腳趾有些癢癢的。
可是,這樣的溫暖從自己上京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一方面是因為工作忙碌,幾乎沒有假期,另一方面,即便是像今年年初那樣,少有的回到老家,也都是摻雜了商業行為的行程、遠沒有從前無拘無束的感覺了。
說到年初……她忽然回想起,自己剛剛得知在家鄉做地元營造的時候,還隱隱有些心中最後的淨土被侵蝕的悲哀感。可不成想,卻成了自己今年最美好的回憶——而這樣轉變的原因,恰恰是和邱洋老師的相遇。
意識流行進到這里,他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會感受到這份本應該已經隨著年齡增長、而消失的暖意了。他的存在、和他在志賀島的相遇、和他的相處,這一切的一切,都能讓她感受到仿佛是兒時無憂無慮野蠻生長的放松感。
「邱洋……老師……」
她輕輕地喚著。
「——祐希,醒了嗎?」
然後,像是她的呼喚多產生的空谷回響一樣,溫柔的聲音從天空傳來。
「嗯……」
與田祐希艱難地睜開眼,才發覺並沒有陽光與沙灘,她依然處在東京都市的寒冬里。
——好在,身邊的人和夢中一樣。
「邱洋老師,我……」
她想要坐起身,腦袋劇烈地疼痛又讓她癱軟了回去,她也是這才發覺,自己時隔兩周,又躺在了邱洋家的臥室里——對哦,我剛剛、是來找邱洋老師的來著……怎麼會……
「好了,不要勉強……」
男人伸過手,小心地托著她的腦袋放回枕頭上,修長的指節拂過她的額頭,渡來一絲涼意。
「果然是發燒了啊……」
他喃喃著,眉頭漸漸緊蹙了起來。
「到我家來之前,怎麼不提前先發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現在的天氣這麼涼,你又在外面睡著了,不是百分之一百會著涼嘛……你剛剛都直接暈倒了你知不知道?」
听著他碎碎念的埋怨,與田祐希的心里卻是甜甜的,語氣下意識地就撒起了嬌——明明,來之前還想著,一定要保持「戀人未滿」的距離來著。
「可是、我明明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嘛!你還要怪我……!」
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一樣的,她反過來又埋怨起了邱洋。
「而且,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給你連打了兩個電話來著,可是都是佔線……」
「呃……那個是因為……」
邱洋一陣心虛,不知道怎麼解釋——估計多半、是和賀喜那家伙的電話撞一起了。
「啊、說到驚喜……!」
好在,與田祐希並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而是忽然輕輕驚呼了一聲。
「……現在幾點了?」
「現在……」
邱洋剛剛忙前忙後地照顧,也忘記了時間。
「啊……已經十二點半了……」
「嗚啊!什麼嘛……」
與田祐希懊悔地捂住了小腦瓜——真是的,自己明明特地就是過來、陪邱洋老師掐著零點迎接生日的,現在自己不爭氣地一覺睡過去了,還有什麼意義嘛!
想到這里,她委屈得鼻子都有些發酸了︰自己怎麼總是這樣冒失呀。
「明明還想著、還想著……嗚……」
「——沒關系的哦。」
看出了她的懊惱,邱洋伸手過去掐了一把女孩的小臉蛋,打斷了女孩越來越自責的思考。
「自從成年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陪我過生日。」
他輕輕地說著自己的過往,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夠安慰到女孩。
「一方面是因為我自己就不很重視啦……另一方面,也沒有能陪我一起過的人——關于這些,等祐希病好了,我再講給祐希听吧,現在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
關于自己的家庭,他想著,也是時候讓與田多知道一些——畢竟她的事情,自己在志賀島的時候都知道了個一清二楚,總也得真誠地回應這份毫無保留。
「——不嘛!」
與田忽然晃了晃小腦袋,緊接著,又好像是因為過于劇烈地動作頭疼了起來,皺著眉頭說著。
「……祐希我現在就要听!」
「……」
邱洋下意識地回避開女孩灼熱的目光,看向窗外深邃的夜色。剛剛被與田大半夜的這樣折騰了一輪,自己倒也的確毫無睡意。
嘆了口氣,心想倒也不是不行。
「……那你等會兒,先乖乖躺好,我去給你端碗白粥。」
「嗯嗯!」
與田祐希兩眼放光,乖巧地點了點頭︰原來,剛剛在夢里的香味是邱洋老師熬的粥呀……
「——等一等!」
邱洋正準備轉身出門,忽然被與田叫住了。
「怎麼啦……?」
回過頭去,她費力地支起了自己的身子,手指交疊,比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心。
「——邱洋老師,生日快樂!」
……
……
「……所以,大概就是這樣。」
邱洋盡可能地言簡意賅了,可還是講得口干舌燥的,看著時鐘指向「3」的數字,他忽然都有些開始懷疑人生了。
——自己24歲的第一天,怎麼是從說書開始的?
「嗚、嗚嗚……」
與田祐希剛剛睡了一大覺,又充分進食了,現在倒是精神得很,偷偷抽泣的聲音听著都是中氣十足。
「想不到,邱洋老師還有這樣的故事……是祐希我唐突了,這些東西,是不是邱洋老師的傷疤來著……」
「傷疤倒是不至于……」
邱洋在心里感慨,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啊。其實自己那些經歷,他自己反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但共情能力很強的與田,已經完全陷入到那一種情感里了。
而且,小姑娘不善隱藏情緒,他多少也能看出來,自己掏心窩子講的這番話,讓女孩打心底的,還是挺開心的樣子。
「好了,睡前故事足夠長了,我的與田大小姐,我們可以睡覺了不?」
「……等、等等!」
「……還有什麼事嘛?」
邱洋看著與田精神了不少的樣子,心說流淚是不是跟出汗原理差不多,都有治愈感冒的效果?反倒是自己虛弱得眼楮都睜不開了。
「邱洋老師,就不希望知道祐希我準備的生日禮物是什麼嘛!」
「……是什麼?」
邱洋假裝配合著問道。其實,剛剛把與田從房間外搬到房間里的時候,他已經隱約看見了放在手提包里的那個禮盒。
「去把我的包拿過來!」
「……得令。」
邱洋拿過拿個紫色緞帶的小盒子,假裝是第一次看到的那樣作出驚訝的表情。
「是這個嘛?……哇!好精美啊!」
「……你再這樣棒讀我殺了你哦!」
「……」
看著女孩揮舞著的小拳頭,邱洋忽然心里涌起一股悲哀——怎麼每個女孩剛和自己見面的時候都是乖乖巧巧,和自己相處一些時日就開始得寸進尺起來……他是不是,要反思一下自己的原因?
「——打開吧!」
「好 。」
邱洋鄭重地解開緞帶,映入眼簾的,是厚厚一本,像是相簿一樣的書本。
「這是……」
他抬頭看向與田,正對上她晶亮亮的眼楮,聲音軟糯糯地解釋著。
「——這個,是祐希我從幼少期以來,成長過程中的一本相冊……」
「……」
邱洋翻開相冊,相簿是從還趴在地上蹣跚學步的小寶寶時期開始的。再往後翻,就是在各種奇怪的背景下拍攝的相片︰樹上、大石頭上,山羊的背上……神情也大多是搞怪的樣子——大概和自己背負著沉重期望的童年不同,女孩是無憂無慮地野性成長的吧?
隨著女孩在相簿里逐漸「長大」,眉眼間也越來越看得出「是與田祐希」了。
「因為,邱洋老師並沒有看到過這些,所以,想要邱洋老師了解祐希的全部……」
「這樣的禮物……」
邱洋有一點點不敢承受這樣一份真情——女孩的感情太過真摯而美好,沒有沾染一點點人情世故的拐彎抹角,對已經習慣了含蓄表達的他來說,顯得過分直接和熾烈了。
就好像有一種,收下了相簿,就要娶了眼前女孩的感覺。
「……那就多謝祐希了,我會一輩子珍藏的!」
不過,看著與田祐希期許的神情,他還是點點頭收了下來。
「——不過從剛剛我就想說了……」
一邊收起相冊,他壞笑著吐槽、緩和有些沉重的氣氛。
「祐希醬好像從這一頁開始,就停止生長了啊……我來看看是幾歲的時候……啊!是四歲啊!」
「怎麼可能是四歲啦!去死啦你!」
「……」
……
打鬧了一會兒,兩人都有些疲憊了。
「好了,再不睡覺,明天又要睡到一點多鐘了。」
邱洋眼楮都快閉上了,從床邊站起身來,徑直朝門外走去。
「……誒,等等、你要去哪?」
與田祐希的小短手拉了一下,沒抓住邱洋,忙出聲喚道。
「……睡覺啊?」
邱洋一臉坦然。
「……」
與田祐希忸怩了一下,要開口前才發覺,之後要出口的話語,像是中了邱洋欲擒故縱的奸計。
「……沒什麼,那你出去睡吧。」
「……好 ,那晚安?」
「晚安。」
凌晨的東京,一牆之隔的兩人平躺著,都是睜著眼楮看向天花板,死活都睡不著了。
「——可惡啊,小姑娘怎麼不按常理出牌!怎麼過個生日連自己的被窩都睡不進去!」
「——可惡啊,邱洋老師怎麼不按常理出牌!這時候難道不是該有夜襲的嗎!」
各懷鬼胎著,天際線現出了一絲魚肚白。
……
……
「咚咚……」
第二天上午,邱洋是被隱約的敲門聲喚醒的。
「來了來了……」
他活動著酸痛的全身——昨天那麼晚睡、自己又是睡的沙發,愣是一晚上都沒睡好……
「——誰啊?」
他好不容易整理好衣服推開門,門口卻是空無一人。
「……什麼鬼啊,惡作劇嗎……?」
揉著惺忪的睡眼,邱洋左右張望了張望,樓道里確實是空無一人。
伸手去關門的時候,忽然,好像听到了門把手處叮咚作響。
「什麼東……」
邱洋低頭看去,看清掛在門把手上東西的一刻,瞬間困意全無。
——那是,一把備用鑰匙。
剛起床的他腦袋還是一團漿糊,還來不及思考,稀里糊涂地就取下鑰匙關上了門。
——什麼情況?娜娜敏?她什麼時候……
邱洋直愣愣地站在門口呆了半晌,面對著緊閉的大門,細細品味著這一古怪情形背後的內涵。
「咚咚……」
正是這時候,敲門聲再一次地響起了。
——娜娜敏又折回來了?那與田怎麼辦?她會不會誤會?不過本來也算不上誤會……
一大堆蕪雜的思緒匯集在一起,可是人都已經到門口了,總不能拒之門外。
深吸一口氣,他重又拉開了門。
「——娜娜敏,我……」
「——兒子,生日快樂!」
意外地,出現在門口的,是自己的父親。此刻他正拎著一個小小的禮物盒,一副「驚不驚喜」的表情看著他。
「……爸?」
「……喂,你小子過分了啊!你爹我不遠萬里跑過來給你這個驚喜,你怎麼好像一點都不開心的樣子!」
「……」
邱洋的腦子里一團亂麻,正不知道如何回應著,男人自顧自地就擠進了玄關,一邊換著鞋子,一邊用熟悉的語速飛速拉著家常。
「說起來,剛剛我在樓下還看到娜娜敏了呢,只不過她看起來有心事的樣子,我也沒去搭話……發生什麼了?剛從你家出來,又是一副不愉快的樣子,吵架了?還是說……你小子不太行……?」
「……」
邱洋看著壞笑著的老不正經,全沒有跟他開玩笑的心思。
「——邱洋老師……」
正是準備跟自己老爹解釋一下剛剛的情形,一個帶著倦意的聲音從里間傳來。少頃,臥室的門被拉開了,穿著睡衣的嬌小女孩,揉著眼楮走了出來。然後,迷蒙著眼楮,和邱父對上了眼。
「……誒?怎麼睡了一覺,邱洋老師變老了這麼多……?」
「……」
邱洋扭頭躲閃開自己父親「你這是在犯罪啊」的視線,心里一陣絕望。
——能不能唯獨是生日,不要有那麼多「驚喜」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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