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為什麼會這麼說？」
橋本奈奈未有點琢磨不透眼前女人的話語——「像他們兩個」，說的應該是邱洋父子吧？那像曾經的她又是什麼意思？
「橋本桑，你有討厭的人嗎？」
邱母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詢，話題再一次的跳躍，讓她有些疲于應付。
「硬要說的話……是有的吧。」
「比例呢？十個人里面有一個？一百個人里面有一個？」
「這哪里說的出比例嘛……」
橋本奈奈未感到自己的耐心正在流逝，話語也直來直去了些。
「阿姨，您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吧？」
「——那麼，是不是也存在這樣一種幾率……」
對方卻是完全沒有理會她的直球，自顧自地說著。
「……你討厭的人，剛好是你的骨肉呢？」
「……」
橋本奈奈未沉默了，她意識到，前面的層層鋪墊，或許都是為了這句話——不過，仔細一想這看似「歪理」的話語，從概率上來說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有親情的存在，一般不會有這樣的事吧？」
遲疑著，她試圖給出反駁。
「……可親情，說到底是什麼呢？」
「……」
見橋本奈奈未被問住了，邱母也就自然地說了下去——說著說著她自己也覺得好笑，這番掏心窩的話第一次的對象，居然是自己不那麼認可的、兒子的女朋友。
「說到底，親情是需要時間堆砌的吧？」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著自己的理論。
「可是我，在邱洋小的時候，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要去各地巡演，沒有時間去培養這份親情。」
邱母的目光看似是看向窗外，卻好像看向了很遠的地方。
「等到我再見到自己的兒子的時候，一下子的，他都是這麼大的一個小大人了。」
「可這時候我才悲哀地發現，他的處事方式、他的言談舉止、他的那份天性，如果是放到社會上認識的某個後輩身上，是我頂頂討厭的類型——一百個人里面的那一個，踫巧就是自己的兒子。而且，沒有親情的加持，討厭就只是普通的討厭。」
听到這里，橋本奈奈未只覺得荒唐，卻也不可抑制地，居然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嘴里喃喃自語著。
「——討厭什麼的……」
「而這份討厭的原因——」
邱母忽然收攏回目光，和橋本直接對視。
「正是因為，像我們這樣性格的人，如果在一起生活的話，或許是沒辦法獲得幸福的——我也好，邱洋的父親也好，邱洋也好……」
「當然，還有橋本桑你也好。」
「……」
橋本奈奈未默然地和眼前的女人眼神交鋒著，心里卻逐漸明白了過來，自己或許正在逐步接近，對方那份看似莫名其妙的敵意的原因。
「我和他的父親，一開始墜入愛河的原因很簡單——無非是愛好相似、無非是話語投機……」
「但是，一起過起日子來，才會發現，我們的彼此吸引，只是因為彼此的相似而已……而這份相似，逐步逐步地就會演變成各種各樣的矛盾。」
「——因為對對方的思維方式太過了解、能猜透彼此的心事；會因為莫名其妙地多心和溫柔，引起各種不必要的麻煩；最後演變到害怕被模透，而互相逃避……」
「是過來人的我，清楚的認識到了，我和邱洋父親這樣脾性的人，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我們彼此相愛、也注定彼此討厭。這一點我很清楚、他也很清楚。」
「邱洋那孩子遺傳了我們的脾性，所以理所應當的，我和他也很合不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是……」
听到這兒，橋本奈奈未忍不住插進話來。
「但是照這個說法，為什麼邱洋和他父親就可以很融洽呢？」
「……因為是同性的緣故吧？」
邱母忽然笑了，這是她今天對橋本露出的第一個笑容，相比冷著臉的時候，顯得和藹了不少。
只是，橋本奈奈未卻只能感到心里發寒。
「就好像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聊不兩句，就意識到了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所以對于你和邱洋彼此吸引這件事，我再了解不過了。」
「拋開你是他女朋友這件事，其實我還挺欣賞你的。只是，為了不讓他重蹈我們的覆轍，至少我個人，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
「……」
不由分說的話語，稱得上是擲地有聲。橋本奈奈未也意識到，不管這歪理到底有沒有「理」，至少在邱母這里，自己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了，而要想繼續和邱洋走下去，或許也只有他說的那一條、「不予理會」的道路了。
而且說實話，這番話說給別人听，或許只會覺得荒唐，可說給她听，由于她特別的家庭緣故，在一定程度上，還真引起了些許共鳴。
落入了無可辯駁的境地，橋本奈奈未還有最後的一句話可以掙扎。
「——可是，這就是您要拉娜娜賽下水的理由嗎？」
「……拉她下水？」
邱母好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笑得更燦爛了。
「可不是我拉她下水的，不如說，她本來就在水里——至于我對她的欣賞也是真的，當時，還是一個小妹妹竭盡全力推薦給我的。後來我也的確覺得，娜娜賽她各方面不錯，這次來上海，她問了我一些舞台設計方面的問題，我也幫她安排了一些朋友指點……」
看橋本奈奈未的臉色冷了下來，邱母也剎住了話頭，微笑著說道。
「——橋本桑的表情也不要那麼嚴肅，說到底，選擇的權力，不還是掌握在邱洋他自己手里嗎？」
「不過……」
遲疑了一下，她接著說道，順便禮貌地拒絕了侍應生續上的茶水，擺了擺手、作勢要離去的樣子。
「……現在橋本桑或許比我更了解邱洋吧？他那份跟他老爹一模一樣的爛溫柔，或許到最後，只會傷人傷己。」
「……」
對于這句話，橋本奈奈未沉默著，沒有有力地論據去反駁。甚至，關于邱母剛剛所說的，兩人在一起不會幸福的論點，她都難以斬釘截鐵地否認。
因為邱母所說的那些，戀愛中的摩擦和痛苦，她已經開始體會到了——兩個人基于了解的相互揣度心思；邱洋那月兌離自己管控的爛溫柔爛好人；自己又是害怕藝能界、又是眷戀舞台上邱洋表現的優柔寡斷……兩人的感情，似乎說穩固也穩固，說脆弱也脆弱。
——更可怕的是，一切都有如面前這位、所謂的「過來人」的預言。
……
在邱母面前，或許橋本奈奈未還是年輕了，她此刻心里的動搖，直接反映在了表情上，落在了女人的眼底。
「那橋本桑，話都說完了，我就先告辭了。」
在心底輕笑著，她施施然地站起身，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橋本桑你說，現在的邱洋在做什麼呢？」
「……？」
心里的波瀾尚未平息，橋本奈奈未來不及咀嚼對方這句听起來是話里有話的句子。
只是下意識地，她思考的時候，會把目光投向窗外放空。
這一看去，好巧不巧地，她就看到了最不該看到的那幕。
就在對街不遠處的人流中央，很是顯眼地，女孩拉著男孩的衣領，霸道地踮起腳尖吻了上去。兩側奔流不息著的城市行人，仿佛是最好的、襯托虛焦的都市戀景背景板。
是很甜的畫面啊。
——如果，她沒有憑衣著和身形，一眼就認出邱洋身份的話。
「——啊啦啊啦……」
耳畔，是婦人籠著嘴，促狹地自言自語。
只是一瞬間的，橋本奈奈未好像听到了，有什麼東西崩斷的聲響。
畫面的最後，是男孩盡可能在溫柔的限度內，用力推開了女孩，緊接著是女孩的九十度鞠躬，和兩人的分手離去——都市戀歌的結尾，也有著電視劇一般，不太美好和帶有遺憾的句點呢。
只是可惜，橋本奈奈未並沒看到這樣的結尾，她已經迫不及待地奪門而出。
「——什麼所謂的溫柔啊。」
現在，我只想要討個說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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