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一和夜章面對面坐下，這時候才看向桌面的宴席。
果然是簡單的家宴，並沒有弄得非常復雜。
只是，格外的精致。
夜章開始向諾一介紹起菜品來。
「親王請看，這一道菜是我帝國尋常家宴中最為常見的玲瓏塔。」
這道菜是取帝國常見的黑豚豬肥瘦相宜的臀肉一根，巴掌粗細，以極為精巧的刀工，似打開卷軸一般切成不斷的長卷。
再將其腌制後用醬汁紅燒，中間不得破斷，成品後則將整條肉卷折疊成一座肉片寶塔。
下方再墊以帝國北方特產的玉菜，等到寶塔蓋住玉菜之後，再澆上滾燙的醬汁，頓時肉香和玉菜的清香一下子都被激發了出來。
這道菜在帝國大部分地方，均是必上的標志性菜肴。
諾一也點點頭︰「這道菜可謂夜神帝國家宴代表了，我也有所了解。」
夜章點點頭，繼續說道︰「這道菜親王未必有那麼了解了。」
諾一抬眼道︰「哦？請陛下指教。」
夜章揭開了一個罐子，里面有著金黃色的湯汁，湯汁極為濃郁，不少金黃的肉塊就在湯中，看起來像是某種禽類。
夜章微笑道︰「親王，可成看出來這是何物？」
諾一思忖一陣看見那罐中有些眼熟的爪子說道︰「這，看起來很像聖山之中的紅頭雀。」
夜章點點頭︰「不錯，正是紅頭雀，只是這湯，卻是用了帝國南境的石耙魚，懸在這紅頭雀的湯罐之上，然後密閉起來，用紅頭雀的湯來蒸這條懸掛的石耙魚。等到三五小時之後，這魚完全融化，女敕肉全部溶于這雀湯之中，最是鮮美無比。空中則只剩下一柄干淨潔白的魚骨，所以這道菜，叫神仙魚。」
看見諾一驚嘆，夜章繼續笑道︰「這可是宮廷秘菜，一般地方吃不到的。」
最後一道菜，味道則有些重，卻極為簡單，乃是帝國北方的矮腳大耳羊。
取數月小羊羔，打整干淨之後涂抹泥漿，直接放進柴堆或碳堆里烤，烤好後砸開硬化泥殼取其羊排最女敕之處和羊腿最佳部位，切塊後灑上調味料以大盤端出。
這道菜，和前兩道的精致比起來，是有些突兀的。
諾一有些奇怪卻又不太好相問。
這時候夜章似乎也發現了諾一的疑問，略微低聲的說道︰「這道菜，源自古時帝國軍中，彼時，雲滅最是愛吃。」
此言一出，頓時整個餐廳就安靜起來，落針可聞。
最後還是夜章先打破了沉默︰「夜默，把酒拿上來。」
夜默恰到好處的又出現了，手上拿著不知道何時去取的酒。
這酒只有一瓶，瓶身乃是水晶打造，帶著羽毛一般的雕刻，那瓶子頭部竟然雕刻著一枚水晶鶴頭。
而里面的酒體，純淨無比又略帶金色，在微微的光照下，就散射出一種朝陽般的金黃。
再通過水晶瓶體的羽毛立雕折射，這仙鶴似乎活過來一般，在酒瓶上煜煜生輝，瓶子角度稍微一轉，不同的羽毛折射，讓這仙鶴看起來似乎在煽動翅膀！
這酒體和瓶子的工藝，均是令人嘆為觀止。
夜章說道︰「這是五十年的鶴泉，年份再高的，我怕喝了上頭，耽誤事，五十年甚好。」
夜默又悄然的拿出來兩個水晶杯，同樣也是雕刻著鶴羽，和瓶子相互呼應。
接著夜默從夜章手中接過瓶子，擰動仙鶴的頭部打開瓶蓋，給席間二人，各自倒了一杯。
七分滿，剛剛好，金黃的酒體在燈光下波光粼粼。
夜章端起酒說道︰「來，這一杯，先謝親王贈蒼穹之情！也祝帝國和平原州，攜手並肩，共抗外敵。」
諾一端起酒杯看著夜章，有看著桌上的羊排，想起父母，再想想雲靈聯邦的威脅，又想起平原州和東南盟的人們，心中實在是百般滋味。
最終還是和夜章輕輕一踫，一飲而盡。
諾一的夾起羊排，吃了一口，果然是外焦里女敕，油香裹著肉香撲鼻。
一口下去，滿嘴油脂卻又混著細女敕的瘦肉，夾著香料的辛辣，實在讓人大呼過癮。
難怪，當年的軍中將領，都喜歡這道菜。
包括父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夜章和諾一的話，果然放開了許多。
夜章也有些微醺，這鶴泉的度數，可不低。
「親王，我之前確實曾經懷疑過你的動機，不論是接近夜歌還是建立平原州。」夜章臉色紅紅的說，「但是，從星門關到神門，再到今日千里贈送蒼穹，我知道我之前錯怪了你，這一杯，算是我夜章的歉意！」
夜默微微有些動容，幾十年來，就算在這間私下的餐廳里，夜章見過許多人，發生過許多事，但夜默也是第一次听見歉字。
歉字，對于帝王，太難了。
諾一臉色也很紅，听見這個歉字，突然一陣氣血涌上心頭。
于是諾一問出了一句直接的話︰「那陛下，現在還覺得我父親是叛國嗎？！」
此言一出，夜默咯 了一下，猛然抬頭看著餐桌。
屏風後，夜幽的殺氣若有若無的出現。
不過這一次，沒有出現兩人擔心的情況。
夜章嘆息了一聲︰「諾一啊，以下的話，是我作為一個叔叔和你說的，而不是作為陛下。」
諾一突然抬頭，夜章的稱呼一改，便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看著諾一的眼楮，夜章紅撲撲的臉在燈光下格外嚴肅︰「于私，我真的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相信雲滅叛國。自從雲二為夜歌而死，我就知道，雲滅叛國可能性很小很小。」
諾一正欲說話，被夜章抬手止住︰「你听我說完！雲二五人當初是怎麼逃離的神都，我非常清楚。過程可謂慘烈而艱辛，但他還願意回神門要塞為帝國戍邊！再加上他死前那段話，我就知道當年可能錯了。」
接著夜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夜章放下酒杯，自己倒滿，繼續說道︰「你以為，我不想雲滅平反？不，我很想，這十幾年來，雲滅一案，是唯一折磨我的事情，因為我們從小真的親如兄弟。」
諾一問道︰「那，那陛下為何不能平反！？難道為了照顧皇家的面子嗎？！」
夜章略微有些怒氣端著酒杯一頓，說道︰「那怎麼可能！若是雲滅沒有叛國，我道個歉又何妨！」
諾一怒道︰「那為何不可？！」
夜章嘆了口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當初雲滅叛國案，是舉國會審，你可以問問夜默，一件件一樁樁那一條不是做到盡可能的詳細公正？我可以說，帝國歷史上，找不出更謹慎公正的判決了。是！我可以一紙詔書，現在就給雲滅平反！」
諾一瞪大了眼楮，雙手捏緊了酒杯。
夜章高聲道︰「那，又如何？帝國上下只會認為，我，是因為你，因為夜歌，因為平原州，因為第二次即將到來的人類生存之戰！而向你妥協的結果！你明白嗎？就算這間屋子里三個姓夜的你一個姓星芒的都知道雲滅沒問題，但在千千萬萬的帝國人心里，帝國所有的高官心里，大家依然會認為雲滅是個叛徒！」
諾一 當一聲，酒杯從手上掉落，砸在玉石桌面上清脆作響。
夜默連忙上前，擦掉酒水，換上了一枚新的杯子。
諾一喃喃道︰「那，要怎麼樣才能真正的平反？」
夜章盯著諾一的眼楮說道︰「證據！找出當年，到底是誰，做了這個局！」
諾一猛然醒來一般，眼神極為犀利，盯著夜章說︰「不錯！我們要找到這個人，揪出全部的真相！」
夜章略帶醉意的狠狠點了點頭︰「不錯！我們要做的是抓到這個家伙，要是讓我抓到他，我一定要將他碎尸萬段！是他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讓我這十幾年飽受折磨！我當然想給雲滅平反，但是我不能，就算紙上詔書都不能，這樣多少會打草驚蛇，所以我只是私下微微放開態度，這樣讓外界看來，我是為了和你平原州合作，不得已作出的妥協，這才是最自然的狀態。」
諾一點頭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夜章舉杯說道︰「這一杯，敬雲滅，不論怎麼樣，我都欠他一個道歉，但是我也只能真相大白那天，再給他道歉了。」
這時候的諾一，已然明白夜章並不是真正的元凶，當初舉國審判的制度下，作為一個帝國陛下，並沒有太多的選擇，畢竟這也不是幾百年前的純王朝時代了。
當夜章悄然將雲滅和藍夢安置在英靈殿里時，諾一就知道，其實在內心最深處，夜章是不願意相信雲滅叛國的。
所以，諾一明白，自己已經離真相更近一步了，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了，更何況，他今晚收獲了一個有力的助手，那就是親歷了當年一切的夜章。
這一刻，諾一覺得，自己從未離真相如此接近過。
帝國密事記載，當晚，夜神殿，帝國皇帝和耀親王，飲酒至深夜，雙雙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