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雙手合十，輕輕搖頭的空言禪師在這一刻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似的，這位老邁的僧人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了立在棋盤一側的僧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剛剛那一瞬間，眼前的這位佛子就仿佛月兌胎換骨了一樣，雖然這副皮囊依舊立在這里，可是卻給他一種新生一般的感覺。
了塵面上的神情並沒有變化，他似乎沒有察覺到空言禪師望向他的目光，他的眼里只有那一副棋盤，只有那拂去了塵埃，已經徹底展露在他面前的黑白二子。
方丈禪師似乎微微笑了笑，抬手最後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之上，這最後的一枚白子，正落天元。
而在這最後一枚棋子落下之時，了塵卻驟然間睜大了雙眼，他終于想起在哪里曾經看過這黑白二字的演變軌跡了，那流轉不定的黑白二子，赫然是九霄蒼穹之上的星辰輪轉之相。
只是星斗輪轉之象依然只是這副棋局之中的第一層奧妙，那游走不定的黑白二子似乎借著蒼穹之上的漫天星斗，映照人世間眾生百態。
見到方丈禪師最後一枚棋子落下，覺遠尊者似乎微微搖了搖頭。終究還是可惜了，這一代的佛子也沒有機緣繼承寺中的「天元局」。
然而還不待他的嘆息之聲傳出，那位面容蒼老的空言禪師卻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先前一直在搖頭的他，這一次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只見在他二人之間凌空懸浮的棋盤突然間綻放出一陣璀璨的神光，黑白兩色的神華似乎演化出了一片天地星斗，剎那間便將這竹樓之中的四位僧人盡數籠罩在了里面。
覺遠尊者微微一愣，那原本還有幾分失望的神情，在這一刻卻驟然間變成了震驚之色，就連方丈禪師面上都露出了一抹滿意的模樣，看著在那星斗之下所映照出的世間眾生，他也微微點了點頭。
卻不曾想到這一代的佛子不僅看透了這「天元局」的表象，竟然還察覺到了「天元局」之中所隱藏的眾生之相。
那虛無縹緲的周天星斗和眾生輪轉之形僅僅持續了一瞬間，很快便化歸了虛無，那漫天的星斗神光盡數沒入了了塵的身體里面，再也沒有任何異相顯化出來。
覺遠尊者輕輕眨了眨眼楮，在剛剛那一閃即逝的異相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景象。
在那浩瀚的山海之中，他看到了北方的冰原，西方的荒漠，東方的道土和南方的鬼域，那驚鴻一瞥竟讓他看到了整片大陸之中的人間百象，讓他撫須的手指下意識地一哆嗦，險些揪下一縷胡子來。
抬起頭來，看著那個仿佛閉目沉睡的僧人，這位一向豁達的尊者，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了幾分嫉妒的感覺。
天元局，眾生相！
這個小家伙何其龐大的福緣啊。
而再觀那邊相對而坐的兩位高僧，神色之中雖略有感嘆，但卻並沒有多少震動之色，只是二人目中卻有著一縷淡淡的笑意不曾掩蓋。
隨著一陣輕微的破碎聲響，方丈禪師低頭看去，那在他們二人之間凌空懸浮的棋盤之上已經衍生出了一道道猙獰的裂痕，而那棋盤之上的黑白二子，早就已經在神光顯化之時，便憑空碎裂成虛無了。
覺遠低頭望去，那明顯是由上等檀木制作的棋盤，還有那原本晶瑩剔透，宛如琉璃一般的棋子都已是強弩之末。伴隨著破碎之聲，那凌空瓦解的棋盤還未曾落下，便在虛空之上化作了塵埃。
空言大師看到棋盤毀去，眼中雖然露出一抹肉痛之色，但卻並沒有什麼意外的模樣。
千年的古黃聖檀木所制作的棋盤雖然已經是上品之中的上品了，可終究只是凡物，借著它的形體演化天元局，在棋局終了之時隨風散去，自然也在常理之中。
只是這位蒼老的僧人抬頭望向對面的方丈師兄，卻不由得微微郁悶。此地明明是他的道場，為什麼偏偏要用自己的棋盤來演法？
微微搖了搖頭，老僧還是不在這上面糾結了，抬頭望向一邊閉目宛如沉睡的僧人，這位修了閉口禪大半生的禪師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嘆這小和尚的緣法。
本來就連他都以為這小和尚將與這天元局失之交臂，卻不曾想到竟讓他在最後一刻徹底將之收入囊中。而且能夠悟出其中的眾生相，顯然這一代的佛子也是心懷蒼生之人。
看來還是方丈師兄的眼界更高一籌啊，難怪會對這一代的佛子如此厚看。
而在三位僧人念頭翻轉之時，了塵對此卻一無所知，現在他的意識正在觀望著自己的靈台識海，看著其中所衍化的異相，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此時從他的視角看來，他的精神之海中，那翻騰不休的金色浪濤已經盡數平息了下去，而在那金色汪洋里面，一個黑白二色的巨大物體正靜靜地懸浮在其中，就如同滄海之內驟然間多出了一座島嶼一般，分外醒目。
低頭望去，那憑空出現在他識海里面的，赫然正是先前兩位高僧之間所凌空懸浮的棋盤，或者說這只是那棋盤之中所承載的法和道，那真正的棋盤已經在棋局終了的那一刻便化為塵埃了。
低頭觀望著那懸浮在汪洋之中的棋盤，了塵的眼中似乎閃過淡淡的金色，透過那不斷蕩漾的黑白玄光，他可以從那棋局之中看出諸天星辰的異相，若是再往深處看，便可以看到那漫天星斗之下躬耕勞作的芸芸眾生。
在蒼穹之上這般觀摩，就像是在看著一幅浩大的畫卷，然而這可不是什麼畫卷，也不是什麼幻境，是真真切切的世界投影。
當那棋盤顯化異相融入他的識海之時，了塵也終于知道了方丈禪師與空言禪師一同演化的究竟是何等妙法了。
天元局，眾生相！！
這是千年前方寸寺的一位神僧所開創的妙法，據說是唯有佛緣深厚之人才能領略的妙法玄功，據說就連那一代的方丈禪師，都未曾修成這一妙法。
了塵也只是听說過這門妙法的名號，對于其中究竟有著何等奧妙，便一概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