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身玉立的男子，只是看著她，語氣溫和得近乎情深的承諾。他就在燈下，整個人似會放光。
桃花姬，生而通陰陽，原就是這里兩百年前最出名的賠錢貨。撞見她，就沒有撈偏門的能討得了好，後來也只求破財擋災呢。
剜卻心頭肉的大有人在……千里送人頭。不，是千里捧上一顆心。
他不知道。但那人是說的，「送給三小姐」……王慶春手里有槍。
回頭還要看她郎情妾意，桃花依舊。
這一刻入了障的王慶春認出了顏司然，她畫過他。
只是那時的他坐著輪椅吧。而「海」老爺那時更器重他，她居然去找了大少爺，說她不喜歡他。
「我不嫁他。」是有人在門外吧。
也顧不得了。連個瘸子……一刻想吐血。
他咳了起來，唬到了車里嚴陣以待的醫生護士。
有人一把推開夏舒航，拉上簾子。
這才還魂的夏舒航看了過去，看看簾子隔絕的白色，又回頭看看白色裹著的她。
小小的。他畢竟認出了王慶春系著的白色「毯子」，還有那一刻給他留下深刻陰影的邪氣凜然︰
「千里送人頭。」
就是這里「一命償一命」的意思。落在後面的夏舒航迎著兩方人看過來的視線，也有一刻如逆水行舟般的窒息，是那樣詫異到發光的眼神。
不敢置信。
兩相對照，這一刻的夏舒航是不敢直面，不敢問吧。
下一刻，就听得簾子里王慶春忽然情緒失了控，他的聲音穿透回憶的帶雨哭牆，「爹——」
哭得稀里嘩啦的。
簾子里的護士一聲驚呼。夏舒航一把掀開簾子，正撞見拔了針管下來的王慶春。
「快，攔住他。」
夏舒航只能沖上前將他摁在擔架床上，他像瘋了一樣拼命掙扎，「我不要他救，誰也救不了我——」
男醫生反剪了他的手使勁摁著他，大喊︰「快，他太激動了，鎮靜劑！」
他的力氣是真的大。
「死了，我打死她了——」這一刻的王慶春，紅了眼，更像是入了魔障，「不要纏著我，你已經死了，死了。」
喧囂的車里，也壓得安靜了一瞬。然後，便見他吐了血。
夏舒航臉色變了又變，終于還是沒放開按住的他，隔了一會兒才問︰「她，怎麼呢？」
大概是白家大少爺，也就是她哥哥帶給也曾年幼的他們心理的沖擊吧。
夏舒航那時也才十二三歲。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還要等醫生檢查——」這一刻的顏司然也估模不準了，就像被他們「傳染」。
頓了頓，才說，「沒有那麼嚴重。」他看向王慶春，是想問他吧。
而鎮靜劑已經起作用。睡過去的他，睡得很沉。
松了手的夏舒航看了過去。男醫生宋知秋也在看鼻青臉腫的夏舒航了，目測都是些皮外傷。
「小伙子，不錯啊。」宋知秋拍了拍夏舒航的肩膀。
就沒見過上了救護車還這麼生猛的。人送綽號「猛張飛」，果真名不虛傳。
這位卻是新科探花郎了，瘦高白淨，五官清秀，擱哪個朝代都是一翩翩書生。宋知秋听他小叔叔提過，示意護士替夏舒航擦點藥，被一肘子磕踫鼻嘴。
撞得不輕呢。都磕得咬破嘴角，流血了。
「做朋友就該這樣。」他看著看過來的顏司然，微微地笑，似乎想到了他們讀書的時候。
嶄新得眼楮都閃閃發光的面龐。
打架，也是有的。只是那時的宋知秋也想不到輸多贏少的他，以後真的會做個醫生︰
——「你等著，看我以後怎麼整治你……拿這麼長的針扎。扎你一背，扎成個刺蝟。」
「那是針灸吧。」
「想讓我給你做保健醫生——你臉呢，有那麼大嗎？」
兩人撐開雙臂枕在腦下，躺在操場上看著藍天白雲聞著草坪芳香，互相傾吐著少年的惆悵。
天不怕地不怕的顏司然卻頂討厭進醫院，哪怕是打預防針也面無表情。自小認得的宋知秋自然是知道的，原是輸人不輸陣的一句狠話，就撂下了。
一語成讖。他還記得王慶春剛剛放的狠話，看到她腦後一側的傷，也微怔著。
用他們的話問顏司然，「你救了她？」
「是她的命，有那麼大。」
這也是白瑞雪這輩子迄今為止做過的最長的一個夢，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卻又像是，一不留神，又掉進了桃花瘴里。空氣里的桃花菌絲超標的多吧，如肉眼不可見的柳絮，被微藍如海的月的潛流——晚風，刮得到處都是。
絨絨的。鼻子也癢癢的，可能是那時入了頭，入了腦子，入了心。
時間在她眼前緩緩退卻，如海的潮汐，而她一半是清醒卻醒不過來。
就像被夢魘住了。
天亮時，又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
白瑞雪早早起床洗漱，去祠堂給老太太上一炷香。出來時，正打算去跟大太太請安，順便告知自己將明日離開。
佛堂內檀香裊裊，神明慈悲。大太太跪在蒲團上，面對著白玉雕像做著早課，一個年輕男人頷首立在一旁。
「我知道現在不興這些舊玩意兒，但我這個做女乃女乃的，也沒有什麼好東西。」
大太太撥弄念珠的動作停住，嘆了聲氣，起身示意一旁上年紀的婦人從菩薩前取來，「且留給你以後的孩子吧。」
是一個供在菩薩跟前的木頭匣子。打開，里面有一個銀鎖，正面有「長命百歲」四字。
「謝謝母親。」年輕男人伸手接過。手中銀鎖逞亮。
那是她孿生哥哥的。白瑞雪死死地盯著，一刻不敢置信，她也有一個。
銀鏈子系著塊長命鎖，微微地擺動。
正面有「長命百歲」四字，背面鏨麒麟駝著聚寶盆圖案，寓意麒麟送子，金玉滿堂。
雖然這等人家的長命鎖款式都差不多，但她就是知道……低頭的她，突然意識到，有些風聲鶴唳吧。
那是她的。卻是和她哥哥的一式模樣，她執意要退婚，她母親便要她把長命鎖摘下來。
原是她母親拿著的。
事不過三。她一刻黯然，這門親事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