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黑燈瞎火的,白瑞雪撞到了近門邊的板凳,安靜里也像極了瓷盞落地的聲響。
那具棺材晃了晃,壓塌了原本就有些松散的板凳,封了棺的壽材一頭墜地。
就跟連鎖反應似的第二聲巨響。
摔倒在地的女孩子嚇到了,一時爬不起來,被裂開的一塊棺材板子砸了頭。
這里的棺材許是不要錢的緣故吧,也就是這里棺材鋪俗稱的薄皮匣子,收斂無人認領的尸骸都是這種薄皮匣子。
棺材鋪的賬房一年才來結一次帳。純粹鋪子老板積陰德,發善心,只象征性收點拖運棺材的車馬錢。
一車拖運多少口棺材,也就不能要求什麼了。
白瑞雪被砸得眼冒金星了,回過神來,第一句話就是︰「升官發財,開棺見喜。」完全是下意識的,嚇得不輕,聲音很輕。
也就是說給棺材里的「喜神」听的。
女孩子依稀記得,這里老輩人驚動了這種棺材里的尸體,都是要尊稱一句,喜神。
死了人,也叫白喜事。
大概是上了年紀的人,都忌諱說那個「死」字吧,這里最初是沒有「死神」一說的。
或者說,這里的死神就是喜神,既管人間婚嫁乃至生息繁衍,也管人的死亡。
現在的死神,屬于海外過來的。
「和本地喜神會不會起沖突了,撈過了界……」果然被砸得不輕啊。
這麼一砸,棺材也跟著散了架,里面的尸體便也出來。一只腐爛的漆黑的手落了出來,搭在女孩子腳踝上,把脈似的。
應該很輕的,完全沒有嚇唬她的意思。五指暴長,一把扣住什麼的,那都是黑暗里衍生出的無窮想象。
是污蔑。
自己嚇自己。或者說,他生前是個琴師,指甲是有些長。
白瑞雪自己都听到血管里的血汩汩地淌,全身的血都往腦袋里涌,驚慌中下意識就地翻滾。
許是拉扯了下。
脹氣的死尸依稀爆開,噴出來的尸腐毒氣讓白瑞雪依稀作嘔,尸氣比空氣要重。
白瑞雪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還好,還好,沒有一只手掛在她腳上。
果然是自己嚇自己,只是扭傷了腳。
一開始摔倒的時候就扭到了。
白瑞雪撐著牆邊的另一口棺材勉強起身,立刻掩住口鼻。月光照了進來,一片銀白,光線中的細小塵埃穿透經年時光依稀在跳舞。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絲竹之聲依稀傳來……綿綿如雨絲風片。女孩子一刻出了神。
高樓之上,女子們揮袖起舞,粉袖翩翩如桃花林,居中的女子卻是拿著鵝毛扇。扇底下轉身回眸一笑,當真是明眸善睞,人比花嬌。
這樣的動靜。
在屋外的人听來,乒乒乓乓的拆家了,就跟進去了一只熊瞎子似的。
這時候的林間小屋,別說鑽進去了一只熊,跑進去一頭老虎也不是稀罕事。
是那間屋子。宋徽之站定,抬起手來,身後的學生夏舒航下意識握緊背著的獵槍。
那個屋子里停了尸體。
無人認領或者含冤而死,需要掩埋或者等人驗看後再掩埋。那一具年輕的男尸送來不久,還沒有入殮,是要等巡捕房的人麼。
一槍致命,卻是從背後。夏舒航低頭看著手中牽著的獵犬,剛剛解剖的,卻是不方便放狗進屋。
宋先生接過了系著獵狗的繩,揮手示意,待到瞧不見夏舒航的身影才穩妥地揚聲道︰「誰在屋子里面?」
眾所周知,熊是不吃死尸的,只是脾氣暴躁。宋徽之想著那一屋子的「樣板尸體」。
足足忙活了一個月。
白瑞雪扭傷了腳,靠著一口棺材才勉強站定,而這間房子的門原是關著的。
是她開了門進來的,這樣的門鎖呵。她抬頭看一眼,原是天井吧。
後來,加了半通透的明瓦,現在更是氣派地換成了玻璃。也許,還可以向上推開。
女孩子的眼神委實是好。
怎麼上去了。而月光明晃晃照下來,這日復一日的,怪不得棺材板都壓不住。
這一屋子都是橫死的吧。幾絲涼意莫名攀著脊梁骨游上來,涼浸浸的。
這里的人總說,這樣死去的人怨氣重,過不得奈何橋是要「鬧」的。只有找替身,才能投胎轉世。
打住,打住。不能自己嚇自己。
剛剛還有個大活人了,桃花迷谷是不是就在桃林深處……據說,這處義莊最初卻是林間小屋,給途徑的獵戶歇歇腳的。
後來,是伐木修路吧,就多蓋了幾間屋子。
再後來,就成了現在的義莊。說是附近的獵戶一樣在這里夜宿,忌諱的人家自然離得遠遠的,不在意的原來怎麼過他還怎麼過。
白瑞雪想得開,心思開闊,眼界也開闊。環顧身周。
除此之外,就那一扇門呢,喜神那是擋著門嗎。
尸腐的毒氣,半天都沒有散盡。白瑞雪听出了宋先生的聲音︰
「誰在里面?」
都是熟人呢。這半年,她來得勤,擦了擦鼻子。
流鼻血了。怪不得直癢癢的。
哪里來的風聲……小風車,咿呀地轉。這間房里其實也有排氣扇,小小的,途徑的夏舒航透過扇葉子看一眼,確定獵物的方位。
光影明滅。只要一眼,他便心里有數。
而逼近眼前的尸氣,就跟山間的毒蘑菇一樣具有輕微的毒素吧,又或者是另一種類型的桃花瘴。
人死後,也會如桃花般的腐朽,生出一種瘴氣。
如墜迷夢。而白瑞雪已經適應,也就一刻晃了神,這是成為白鴆王所必須的。
鴆,傳說中的一種毒鳥,以蛇蠍毒蟲為食。換言之,也就是說,要比毒蟲還毒。
仰著臉止鼻血的白瑞雪,下一刻便又掉了進去,掉進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或者說,桃花瘴。
母親離開的時候,女孩子去碼頭送行,忽然覺得天邊的夕陽,一刻刺傷人的眼楮。
瑾軒表哥已經成親了……他們一起選的喜服,絢爛就像天邊紅霞,到底沒有用上。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女孩子陪著母親在外祖母墳上壓了紙錢,焚了線香。謝瑾軒攜新婚妻子同來,進門不久的少夫人這是第一次來,規規矩矩地在蒲團上給祖母磕頭。
祭掃那一日,並沒有給白瑞雪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反是不久前,她的辭行讓女孩子大為所動,一如她沒有想過她會走,走之前還想見一見她。
她約她在一家新開的咖啡店見面,那一塊並不熟悉,白瑞雪遲到了十分鐘。她到的時候,她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里微笑著看著她。
覃慈,她現在叫覃慈。念書的時候,是叫另一個名字。女孩子承認第一次經歷這種場合,她是有備而來,尤其吃過了她的暗虧。
「你來了。」是他們的語言的開場白。
「抱歉,我得花時間打扮自己,縱然坐你對面也有壓力。」白瑞雪想著那一疊厚厚的人物資料,曾是外語院出了名的美人,說是知性美吧。
眾所周知,學校外語院那也是個出美女的地方,何況她這種又好看又有學識修養的,是男人偏愛的一種淡定氣質,成熟而從容,自然而美麗。
女孩子在學校校報名為編輯,實則跑腿,但好歹也工作了幾年,接收外來的新鮮事物也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