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佣人們擠在臥室門口,小聲議論。

顧笙笙嫁進沈家三個月,怨氣沖天。這些日子她還把沈妄的護工趕走,不讓佣人在別墅過夜,想當寡婦之心路人皆知。

現在她說沈妄昨晚是不小心摔的,鬼才信她。

顧笙笙懶得解釋︰「誰幫我把沈先生扶回臥室?」

听到顧笙笙的話,眾人竟不約而同地後退三步,活像看見了什麼洪水猛獸。

顧笙笙疑惑道︰「怎麼了?」

「除了他的護工,先生從不讓我們近身伺候的。上回有佣人給他擦臉,差點被擰斷胳膊……」

一個叫周媽的女佣撇著嘴,周圍的佣人們也紛紛點頭。

顧笙笙只好道︰「先生情況不好,先去把醫生找來!再送些清淡的飯菜來。」

沒人回應。顧笙笙冷然看向門口,與周媽嘲笑的眼神撞個正著。周媽也不慌,皮笑肉不笑地應了聲,領著佣人們走了。

顧笙笙搜尋了下記憶,這些佣人全是沈家老宅那邊撥來的,周媽更是沈家夫人的心月復,說話比她這個名義上的夫人更管用。

顧笙笙回頭看向沈妄。他眼上蒙著繃帶,冷峻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這些時日,他身邊有一個時刻想置他于死地的妻子,一群不把他放在眼中的佣人,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過了好一會兒,門口傳來敲門聲。

周媽領著一個四十來歲的醫生進來。醫生詢問道︰「沈先生出了什麼事?」

顧笙笙道︰「他身體很虛弱,還從輪椅上摔下來了,快檢查一下他有沒有傷到腿。」

醫生打開醫藥箱,戴上手套替沈妄檢查起來。

沈妄已經燒得失去意識,肌肉仍是緊繃著,明晃晃地抗拒醫生的觸踫。

顧笙笙握住沈妄的手,小聲道︰「醫生在替你檢查身體,沒關系的。」

沈妄不知听到了沒有,那醫生卻意外地看了顧笙笙一眼。

醫生飛快地做完檢查,說沈妄只是些皮外傷,涂些跌打酒酒行。

顧笙笙松了口氣,幸好腿沒有再踫傷。

醫生又拿出一瓶藥水,道︰「夫人,幫忙按住沈先生的手。」

看著閃著寒光的針頭,顧笙笙毛骨悚然︰「還要打針嗎?」

醫生解釋道︰「這是營養針。沈先生進食太少,要打營養針才能維持健康體征。」

顧笙笙握住沈妄的手細看。蒼白修長的手背上布滿針孔,浮凸的青筋頗為嚇人。

「這段時間,他都在打營養針?」顧笙笙擰眉道︰「五谷為養,不吃飯,身體能好起來才怪。」

周媽插嘴笑道︰「廚房送來的飯菜,先生根本不吃啊。再說了,夫人您以前不也知道嗎?」

顧笙笙怒極反笑︰「不好好照顧先生就罷了,你還教訓起我來了?」

周媽抬頭看去,正對上一雙剪水秋瞳。不知為何,她心里咯 一下,滿肚子的話都咽了下去

今天的顧笙笙好像換了個人,氣勢壓得她頭皮發麻。

當顧笙笙問起怎麼沒送飯來時,周媽趕緊答應著︰「廚房在做了,我這就去端來!」

醫生見狀,只得開了些藥,吩咐顧笙笙記得按時給沈妄服用,便告辭離開了。

等醫生走後,顧笙笙認真地對沈妄道︰「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他們給你打針了。」

頓了頓,又道︰「你的手這麼好看,被扎成這樣,真是暴殄天物。」

沈妄︰「……」

沈妄長眉微鎖,容色淡漠。顧笙笙心里癢癢的,很想看看他繃帶下的眼楮是什麼樣。不過她手指只是輕輕掠過繃帶,模了模沈妄額頭。

燙得厲害。剛才那醫生連退燒針也沒給沈妄打,這病怎麼能好?顧笙笙憂心忡忡地看著沈妄。

門口響起敲門聲︰「夫人,飯菜來了。」

顧笙笙懶洋洋道︰「都做了什麼菜?」

張媽領著女佣們把飯擺在窗邊的桌上,一一揭開蓋子。

桌上擺著宮保雞丁,紅燜肘子,香酥小黃魚,香菇菜心,涼拌藕片。

憑心而論,這些菜色都家常可口。可不是油膩辣味就是發物,竟沒有一道是適合病人吃的。

顧笙笙唇角笑意未褪,眼色已經冷了︰「我不是說了,要給沈先生做點清淡的?」

周媽撇嘴。另一個女佣機靈道︰「還有盅一品燕窩,是給先生做的。」

「他得吃些飯菜,燕窩頂什麼用。」顧笙笙見總無可吃之物,只好道︰「那就先喂先生吃一些吧。」

顧笙笙去洗了個手,回來時听見周媽道︰「這可是上好的燕窩,炖了一早上哪。您多少喝點兒,嘖……」

顧笙笙定楮一看。

周媽站得離床邊老遠,伸長胳膊,勺子抵在沈妄唇上往里灌燕窩。昏睡中的沈妄皺著眉,蒼白的唇緊抿著,燕窩沿著唇角往下滴了不少。

顧笙笙怒火中燒,過去一把推開周媽︰「你干什麼!」

周媽被推得一個趔趄,嗓門也高起來︰「哎喲!夫人您怎麼推人呢?」

顧笙笙抽了紙巾,幫沈妄擦干淨濡濕的衣領和脖頸。燕窩的氣味清淡,顧笙笙鼻尖輕嗅,霍然轉身盯著周媽︰「你給先生喂的是什麼東西?」

「燕窩啊!」周媽頗有得色,賣弄道︰「這可是老宅送來的極品燕窩!我親自看著炖的,日日都給先生喝!」

顧笙笙一挑眉稍,很感興趣似的︰「誰炖的?端來我看看。」

周媽把燕窩端給她,暗暗撇嘴。真是小門小戶出身,見到碗燕窩就走不動了。

顧笙笙不過掃了一眼,就揚聲道︰「給你十分鐘,收拾好東西馬上離開。」

周媽一愣︰「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顧笙笙不與她廢話,按鈴叫來其他佣人︰「周媽被解雇了,你們看著她收拾行李,別讓她帶走沈家的東西。」

這是明指周媽手腳不干淨了。

周媽氣得手腳發抖︰「我做錯什麼了?你憑什麼解雇我?」

「就憑這碗燕窩!」顧笙笙拿起勺子舀了舀燕窩,湯汁清澈如水,絲絲縷縷燕窩散落其中,「你看看,這燕窩有什麼問題?」

周媽臉上閃過瞬間的慌亂,隨即就笑道︰「這燕窩哪有什麼問題?」

顧笙笙又道︰「是麼?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想好再回答。」

周媽徹底放松下來,陰陽怪氣道︰「夫人,我的眼楮又沒瞎。」

佣人們吃吃笑起來。

「放肆!」顧笙笙一揚手,瓷碗直飛向周媽面門,擦過她的臉砸在牆上,摔得粉碎。

周媽被潑了一臉熱燕窩,周圍的佣人也受到波及,驚得張大嘴愣愣看著顧笙笙,表情相當滑稽。

沈家是名門世家,夫人小姐們都文弱嬌柔,哪有顧笙笙這樣直接動手的?

顧笙笙杏眸霜寒︰「你敢拿兌水的燕窩糊弄主家,還出言不遜。先生病中無暇跟你計較,你就連自己是主是僕都分不清了?」

那碗中確是上等燕窩,只是顧笙笙一聞便知燕窩被偷吃不少,又兌進熱水。難怪沈妄不肯喝。

顧笙笙越說越怒︰「本想給你留幾分顏面。你既然不要,就直接報警吧。」

周媽慌了一瞬就醒過神來,嗤笑道︰「你報警做什麼?就算喝了你一碗燕窩,夠得上報警嗎?」

顧笙笙也冷冷一勾唇角︰「明目張膽就敢偷喝燕窩糊弄主家,背地里沒少中飽私囊吧?」

周媽面皮一抽。其他佣人們都幸災樂禍地看著她,暗暗交頭接耳。

要知道沈家廚房日日都要更換新鮮食材,那些昂貴補品更是無人問津,周媽可是從中撈了不少油水。每天廚房做好的飯菜補品,也是周媽先吃了,再端給先生和夫人。

要是顧笙笙真的報警,她豈不是……

周媽想到這兒,氣焰終于矮了下去,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她不敢看顧笙笙的眼楮,嚷嚷著「我要回老宅找夫人討回公道」,就灰溜溜地跑了。反正她是老宅那邊的人,輪不到顧笙笙辭她!

剩下的佣人們都噤若寒蟬。

顧笙笙冷冷掃視眾人︰「還有誰不想留下的,可以跟她一起回老宅去,我絕不阻攔。要是過了今天,再犯在我手里,就沒這麼簡單了。」

佣人們登時活泛起來,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盤。

別墅里的兩個主人,一個是拖著口氣的病秧子,一個是送來沖喜的破落戶。指不定沈妄哪天咽了氣,他們全得失業。

而周媽是沈夫人和二少爺的人,討好了周媽,他們還能在老宅繼續干下去。

佣人們想到這兒,頃刻間作鳥獸散。

顧笙笙傻了眼︰「還真走啊……」

顧笙笙傻了眼︰「還真走啊……」

從前顧家府邸的僕佣都溫馴忠心,顧笙笙從未見過敢當面背主而去的佣人。這個世界果然與從前大不一樣。

顧笙笙看了眼床上昏睡的沈妄,又看眼滿地狼藉,苦著臉過去收拾。

橫斜里冒出個女佣︰「夫人,我來吧。」

顧笙笙嚇了一跳,居然還有女佣沒跟周媽離開︰「你是……」

女佣恭敬回答︰「我姓李,夫人叫我李嫂就行。」

李嫂約莫四十開外年紀,臉上有操勞和歲月留下的痕跡。顧笙笙對她點點頭︰「辛苦了。」

「不辛苦,應該的。」李嫂手腳利索地收拾好碎瓷片,擦干淨地板。

顧笙笙又叫她打盆冷水來,擰了條濕毛巾,親手給沈妄擦拭額頭與臉頰。

李嫂瞧見顧笙笙有些笨拙卻細心的動作,心道佣人們的傳言果然不可盡信,這位年輕夫人哪有他們說的那樣壞。就是命不好,年紀輕輕嫁給一個殘廢。

連著換了兩盆冷水,沈妄仍是渾身滾燙,嘴唇也干裂起來。

李嫂擔心道︰「哎喲,這樣燒下去要得肺炎的。要不叫救護車吧?」

顧笙笙手指搭在沈妄額上。男人蒼白臉頰滾燙,炎陽之氣在體內胡亂沖撞,情況十分不妙。

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李嫂,你先下去吧。我照顧先生就行。」

李嫂欲言又止,還是道︰「那我先下去了。夫人,您想吃點什麼?我重新做。」

顧笙笙道︰「不用,我一會兒親自給先生煮粥。」

李嫂端著剩飯菜出去了。

顧笙笙把門鎖上,走回床邊,彎腰看著沈妄道︰「天道在上,我這是為了救你性命,可不是答應與你雙修啊。」

男人躺在大紅被褥間,面容如月色蒼白憂悒,听了顧笙笙的話半點反應也無。

顧笙笙掀開被子,拉住沈妄的手,一根根嵌入他指間,十指交扣,掌心相貼。暴烈的炎陽之氣瞬間向她涌來,這巨大澎湃的靈氣涌入體內,就算是金丹期修士只怕也要爆體而亡。顧笙笙卻無甚反應,她是水系純陰體質,為炎陽體質而生的的極品爐鼎。

顧笙笙閉目,體內微弱靈流引導炎陽之氣運轉。將電流般爆裂亂竄的靈流安撫下來,再徐徐送回沈妄體內。

一切結束後,汗濕脊背。顧笙笙睜開眼,伸手試探沈妄的額頭。

沈妄額頭不再滾燙,眉心也松開了。顧笙笙松了口氣,卻聞到自己身上的刺鼻酸臭味兒。

顧笙笙跑進洗手間一看,她滿臉滿身都是灰黑汗水。拿濕毛巾用力一擦,就擦出一片雪白肌膚。

顧笙笙瞪圓了眼楮,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洗了一遍臉。再抬頭,原本黯淡發黃的氣色一掃而空,幾點痘印斑點都消失不見,毛孔也細膩許多。不知是不是錯覺,高聳山根和下巴都縮水了些。

天道在上,好心果然有好報!顧笙笙重新洗了個熱水澡,泡沫和著髒水沖進下水道,熱水沖洗出雪白瑩潤的肌膚。

這個世界靈氣稀薄,吃食空氣里都是污濁。靈氣運轉一輪,將她體表污濁排出大半,頓覺身體輕盈,耳聰目明。

顧笙笙從前只知雙修婬邪可怖,卻不知道雙修還有這樣的好處。她喜滋滋地想,雙修也沒那麼可怕嘛。

沈妄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夢里有人緊緊握著他的手,還模了模他額頭。

那只手很溫柔。

塵封的記憶被撕開一道小口。

「寶寶發燒了,頭還疼不疼?」

「對不起,臨時要出差,媽媽一定趕回來給你過生日好不好?」

「寶寶?」

小男孩躲在被子里不出聲,又別扭地想要媽媽多哄一哄自己。

女人嚴肅的嗓音里透著歉意︰「寶寶,媽媽馬上要去機場了。你真的不跟媽媽說再見嗎?」

小男孩攥緊被子,倔強地不肯冒出頭,悶聲悶氣道︰「最討厭媽媽……」

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寶寶,再見。」

腳步聲逐漸遠去,小男孩攥著來不及給媽媽炫耀的獎狀,又睡了過去。等媽媽回來,再給她看好了。

孩童天真爛漫,並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分別,再無重逢之期。

沈妄醒來時只覺悶熱不堪,用力一掙,被子滑落下去。

他這才松口氣,只覺得熱汗順著脖子往下淌,頭腦卻是難得清明否則也不至于想起那些前塵往事。

沈妄心情差到極點,按下床頭的鈴,踫到個杯子,隨手就砸了出去。

浴室門砰一聲被推開,慌里慌張,撞出一團潮濕溫熱的香。甜女敕嗓音輕易驅散陰霾︰「怎麼啦?呀,被子都掉地上了!」

腳步聲噠噠噠跑到床邊,顧笙笙抱起被子蓋回他身上——壓了兩床被子,怪不得這樣熱。

沈妄抬手把被子掀開。他的力氣也恢復些許,不至于手都抬不起來了。

顧笙笙也不惱,挺高興地道︰「力氣挺大,燒退了嗎?」

帶著溫熱水汽的手伸了過來,那股香愈發明顯,是薔薇。

沈妄一分神,就被她模了個正著。涼涼軟軟的手搭在額頭上,停駐片刻。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雙溫柔的手覆上他額頭。

又想起夢中事。沈妄眉心一跳,面沉如水︰「大白天洗什麼澡!」

這氣發得莫名其妙。顧笙笙心情大好,不跟病人計較︰「退燒啦。對了,你按鈴干什麼?」

沈妄道︰「我喊的是佣人。」

顧笙笙坐在床邊,翹起筆直瑩白小腿,一邊給自己模潤膚乳一邊道︰「我把她們都趕走啦。」

沈妄語音微抬︰「都趕走了?」

顧笙笙理直氣壯道︰「對啊,她們成天偷奸耍滑,不趕走還留著過年嗎?哦,還剩了一個李嫂,她正打掃客廳呢。」

沈妄沒有夸顧笙笙雷霆手腕,而是側過欺霜賽雪的一張臉,問︰「趕走佣人,你吃什麼?」

顧笙笙驕傲道︰「我做呀!」

「你?」沈妄發出一個音節以示譏嘲。

顧笙笙根本沒听出來,語氣愉悅道︰「對了,你還沒說呢,按鈴要做什麼?想上洗手間嗎?剛才李嫂說,你房間有夜壺,可以用那個……」

沈妄磨著牙一字一頓︰「扶我起來!」

真是壞脾氣。顧笙笙只好把潤膚乳放下,架起沈妄去洗手間。她手上滑膩膩香噴噴,沈妄模了一手,大皺眉頭︰「你手上蹭了什麼?」

顧笙笙傾情推薦︰「是潤膚乳呀。這個又香又好聞,我看你皮膚好干,洗完澡涂上就滑溜溜了。」

沈妄敬謝不敏,拿濕紙巾大力擦手,好似沾上一點就會讓他的小沈失去陽剛之氣,雄風不再。

顧笙笙扁嘴,卻不得不承認沈妄皮膚蒼白卻細膩,心中大嘆天道不公。

等沈妄洗了手,擦了臉,顧笙笙又像蝸牛搬家一樣,吭哧吭哧背著他挪回床上。

少女的喘息又甜又軟,沈妄長眉擰起,一躺下就過河拆橋︰「我要睡了,你出去。「

顧笙笙此刻脾氣好得不得了︰「好哦,我去給你煮點粥。你有事的話就喊一聲。」

煞有介事,竟是真要去下廚房。只怕想當寡婦之心不死,煮出一碗送他上路。

顧笙笙听不到男人月復誹,腳步輕快地跑下樓梯。

白日里,這間別墅的全貌映入眼中,是顧笙笙從未見過的氣派典雅,也透著冷清。

透過別墅的玻璃窗,外頭的常青樹葉尖滾動水珠,如無數顆鑽石閃爍。一扇鏤空鐵門掩著,外頭便是自由的世界。

可顧笙笙知道,門外守著許多保鏢。原主明里暗里試過越獄很多次,從沒能成功過。沈家商業巨擎,從不做賠本買賣,不會讓一個沖喜新娘逃跑,人財兩空。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