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拾階上樓。二樓有好幾個窗戶里都亮著燈。
那燈光不亮,卻讓人心安。
「無妨,說回劫持你的人。」男子轉移了話題,「你大病未愈,他們還連驚帶嚇,這事兒就算完了?」
「好啦,我們初來這里,還是莫要惹事。須知強龍不壓地頭蛇。」涂杏兒說完,男子就冷笑一聲,但也不辯駁。
涂杏兒瞪他一眼,輕聲道︰「劫持我的女子還說,我和她的舊友長得一模一樣。但那人在萍鄉多年,我卻是三天前才掉進這里的。更古怪的是,那舊友的丈夫也姓汪,跟你、跟你一個姓!」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男子不以為意,「運數罷了,別往心里去。你傷後勞神,正該靜心養體,少想這些沒用的。」
他扶著涂杏兒上榻,動作輕柔,又替她除去衣襪,蓋好被子。
涂杏兒乖乖任他擺布,臉色微紅,卻道︰「銘哥,這地方名為桃源,听說進來的人都出不去了。」
「害怕麼?」
涂杏兒搖頭,柔弱的面容顯出兩分堅定︰「只要和銘哥一起,在哪里都無所謂。我們原本就是私、私……」
「私奔。」男子替她把話說完,換回一記粉拳。
他捉住心上人的拳頭握緊,放回被窩,柔聲道︰「你必然累了,又驚嚇一天,早點睡罷。」
涂杏兒點頭,乖乖闔眼。她的確乏了,頭腦仍然昏沉,不一會兒沉沉睡去。
男子就坐在她床邊,凝視她的睡顏許久,才站起來走了出去。
他反手帶上門,踱下樓梯,臉上的和煦一下不見了蹤影,只沉聲道︰「出來。」
樓梯後方的陰影里,緩步走出一個龐然大物,體型堪比獅虎。
赫然是那只獨首獨眼的奈羅。
它的眼傷已被包扎,手法有些潦草,血是止住了,看起來不像城主府中那麼淒慘,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我不是說過,暫時別出現在她面前?她才剛剛醒轉。」
听出男子聲音中的不滿,奈羅耷拉著腦袋,一動都不敢動。
男子擦了擦樓梯口,抹出了一手血。他也不在意,順手一揮,血跡就不見了︰「方才走得太急,來,我幫你重新處理傷口。」
奈羅立刻趴低,匍伏在他腳下。這人剛把吸飽鮮血的舊布換下,目光掃過它脖頸,忽然「咦」了一聲︰「這是什麼?」
奈羅的項圈里,似乎有個芝麻大的東西蠕蠕而動,朝著剛剛順脖流下的一點血漬而去。
樓梯口有燈光,但這東西要是放在狼或者貓等有毛生物身上,恐怕連男子都發覺不了;不過麼,奈羅偏偏渾身光板無毛,這麼個比虱子還大的玩意兒黏在它皮膚上,那和放在光頭上一樣顯眼。
男子把這東西摁住,拿到眼下細看,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你這家伙,真給我惹來麻煩了。」他拍了拍奈羅的腦袋。後者低嗚一聲,不知道他為何責怪自己。
男子也不再說,將那物扔到地上一腳踩死,這才接著給奈羅治傷。
……
夜色下的長街死氣沉沉,燕三郎邁步疾行。
潘涂溝今晚刮起一陣怪風,驚擾了不少居民的美夢,可惜動靜雖大,轉瞬即逝。大家出來看了會兒熱鬧,也沒見到甚後續,于是瞌睡蟲又佔了上風。
畢竟已到半夜,燕三郎越走,路上人越少,最後長街上只有他和白苓兩人同行。
千歲悠悠道︰「最好海神使先給我們探探路,讓我們揀個現成的便宜。」
燕三郎目光一閃,沒有吭聲。
白苓跟在他身後,好一會兒開了口︰「咦,這不是我們入住的客棧麼?」
他們居住的客棧,門口挑著一盞燈籠,上書好大一個「福」字。再說,她認得客棧的門面。
白苓嘀咕一聲︰「怪了,怎麼感覺這趟回來走了好久?」
燕三郎左顧右盼,而後抬頭看天。
「你看什麼哪?」千歲問他。
無獨有偶,白苓也問了一遍。
燕三郎仰望夜空︰「月亮不見了。」
下過兩天暴雨,今晚難得放晴。可現在去看天空,月光不知何時遁去,漫天烏雲密布,黑沉得不見一顆星子。
「……」這人怎麼還有心思看月亮?「所以呢?」
「沒有月亮,就不好辨認方位。」
白苓沒听懂。他們都走到客棧了,還要辨認什麼方位?「然後呢,怎麼走?」
燕三郎抬步,前行二十余丈,指著斜對面一棟小樓道︰「那里。」
夜色深沉,小樓只露出半扇木門,其余都隱在兩側建築和老桂樹投射的陰影里,竟有些陰森。
門匾上寫得很清楚︰同悅客棧。
招牌半新不舊,樓里一點燈光也沒有,整棟建築都浸在沉沉的黑暗之中。
一陣涼風吹過,卷著地面的樹葉簌簌作響。
白苓咽了下口水︰「彌留之境的線索,在這里面?」
「我在雙頭怪物和涂杏兒身上,都放了追蹤的術法。」燕三郎瞬也不瞬盯著小樓,「結果……」
白苓明白了︰「都指到這里?」
涂杏兒和怪物奈羅之間,果然有關聯!這女人裝得太像,連她都瞞過了,白苓心里惱恨,握緊了手中武器︰「我們還等什麼?」
「不急。」燕三郎四處看了看,跳進一堵矮牆。牆後是一叢老竹,牆上有個二尺見方的氣窗——這里原本有個小小的院子,後來院子被人拆掉,只留下幾面殘牆。
不過燕三郎躲在牆後往外窺探,倒真不容易被街上人發現。
他又拿出隱魂香,給自己和白苓各繞了三圈。
白苓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小聲問︰「我們要躲避什麼怪物,鬼魂麼?」
「或許。」他頭也不回。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少年只回答一個字︰「等。」
「……」
燕三郎還道︰「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喂!」白苓急了,「你不能走,萬一那些東西馬上就來怎辦!」
「不會。」他已經算過時間了。
少年起身,走去後頭的荒地里。
主街上有荒地,莫說在盛邑這等寸土寸金之地,連在春明城都是不可想象之事。
他隨手放好結界,才輕喚一聲︰「千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