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甂爐

作者︰風行水雲間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無論她對涂雲山原本是什麼感情,從此之後統統轉成了刻骨的仇恨。

她自己一時被蒙蔽惹下的禍事,她要親手收拾。

燕三郎突然道︰「我有一點不明。」

「嗯?」

「柳肇慶要尋楊衡西報仇,卻不恨楊衡西背後的攏沙宗,甚至也不恨給楊衡西撐腰的韻秀峰峰主梅晶。」這問題盤桓在他心底有一段時間了,終忍不住問了出來,「今回絲芽亦如是。她恨涂雲山,卻可以跟害她家破人亡、生靈涂炭的瘟神達成協議。為什麼?」

「這有甚好奇怪?」千歲呵呵一聲︰「我問你,你先前在黟城當乞丐吃過多少苦,自己可還記得?」

燕三郎點了點頭。

「誰的錯?」

這問題足夠燕三郎想了好一會兒︰「似乎誰也沒錯。」

他小小年紀流落街頭,看盡世態炎涼,可這要怪誰呢?怪母親死得太早,怪城里人太過冷漠,還是要怪其他乞丐互相傾軋?

似乎都對,又似乎都不對。

「說起來,那就叫命運弄人。」千歲抬手指了指天空,「你真正該恨的,是這個。」

他真正該怨的,是世道不公,是命運不濟。

千歲又問他︰「都說怨天尤人,可是你真會像怨恨殺父仇人一樣地憎恨這片天地麼?」

燕三郎搖頭。恨天恨地,他吃飽了撐的啊?

「正是這個道理。你在天地面前只是螻蟻,那便連怨恨它的資格都沒有。」千歲悠悠道,「對柳肇慶來說,攏沙宗和梅晶相是高山仰止,他連復仇的念頭都興不起;對絲芽來說,瘟神是無可抵御,那就只能逆來順受。你與那物之間的差距越大,你對它的怨恨也就越渺茫,最後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

明知絕無可能打得贏,斗得過,因此從一開始就舍棄了這個復仇對象。

面對真正的強者,卻連恨的資格都沒有,這才是弱者最可悲之處。

燕三郎若有所思,但是頸上傳來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對了,木鈴鐺的任務完成了。」

他抓出鏈墜子,果然木鈴鐺上面的微光消失,又恢復了樸實本色,唯一點光芒飛向千歲,被她接在掌心,就此消失。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滿臉皆是迷醉︰「這回報酬豐厚啊!」

木鈴鐺尋到的因果斷裂,修補起來越難,補全之後反饋的願力越豐厚。瘟神之事牽連太廣,所以消滅它之後,兩人獲得的報酬也就遠勝從前。

千歲笑吟吟地︰「再來百八十個這樣的任務,我的力量就能恢復大半了。」

百八……十個?听到這個數字,燕三郎並不覺得受到了鼓舞,不過趁千歲心情好,他也趕緊提問︰「完成木鈴鐺的任務,就是替天行道麼?」

「對呀。」千歲撫了撫他的腦袋,「可以扯著虎皮當大旗,有沒有感覺到很振奮?」

老實說,沒有。燕三郎躲開了她的動手動腳,「木鈴鐺指定瘟神為任務,是因為他禍害蒼生,所以才要我們為天行道麼?」他覺得有必要弄清木鈴鐺的運行原理。

「當然——」她拖長了語調,

「——不是!」

「說瘟神禍害蒼生,是因為你站在蒼生的角度來看。」千歲輕笑一聲,「你兩位先生不都教過你一句話麼,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真知其意麼?」

燕三郎想了想,點頭。

「如果你站在天地之高遠俯視下方,就會發現一切生老病死、兵戈水火,都是常態。瘟神無論禍害了多少人,也不過這天地契機中的一環罷了,談不上破壞因果,天地也就一視同仁。好人,壞人,對天地而言都沒什麼區別。甚至它也根本不會像人類這樣,自行定義什麼善惡。」千歲悠悠道,「否則你看大陸上這許多王國互相爭奪,殺人盈野,死者哪止是十幾萬人,怎不比這區區瘟神厲害?為何依舊是成王敗寇?」

的確,這世上一定有比瘟神殺人更多的人或者怪物,「那為何木鈴鐺偏偏要指他?」

「那自然就有該指之處唄。」千歲撇了撇嘴,「想那麼多作甚,除掉瘟神、拿好報酬不就得了?」他們就是木鈴鐺的兩個打工仔,有什麼資格替老板操心啊?

燕三郎狐疑地看著她︰「你明明知道罷?」但她不說。「還有,這瘟神說你在找東西?」

「它的消息該更新了。」千歲悶聲道,「我已經不找了。」

「為什麼?」

「你太小、太笨,說給你听,你也听不懂。」

燕三郎想了想︰「我記得剛剛拿到木鈴鐺時,你說過還有很重要的事待辦,要我盡快跟你解約。」

「嗯哼。」

「跟這有關麼?」

記性這麼好做甚?「瞧不上你而已。」

燕三郎還要說話,千歲不耐煩了,瞪他一眼,「閉嘴吧!」

她語氣暴躁,燕三郎遂不再言語。

相處兩年有余,千歲的秘密卻還是不肯說與他知。

他知道她有心事,時常發呆。

或許,總有一天……

燕三郎抿了抿唇。

又走一刻鐘,天上開始飄雪,幸好兩人已經離開林地,騎馬馳往春明城。

¥¥¥¥¥

這一番意外橫生,春深堂沒趕上年夜飯。如今瘟神的麻煩順利解決,貓兒又鬧得歡,燕三郎遂決定要認認真真補過一回。

春明城人晨起,發現地上堆著半尺厚的積雪,都是不驚反喜。

瑞雪兆豐年哪。

何況風雪一早就很識趣地停了,出來玩耍的大人孩子都是笑逐顏開,仿佛一切煩惱都被拋去了腦後。

春明城內外濃濃都是年味兒,就連剛剛受過疫疾威脅的溫陽鎮也是處處張燈掛彩,一片火紅。

辛苦了三百多天,不就為了熱熱鬧鬧過大年?

兩個人的年夜飯不好備,多了少了都麻煩,所以燕三郎最後決定打甂爐。

所謂「甂」,其實是闊口又扁矮的陶鍋,架到小爐上加炭燒煮,即成甂爐,供人燙食之用。燕三郎早用魚骨蝦頭筒骨文火吊好了鍋底,三斤重的大黑魚也在自家缸里養足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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