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0】賜死(下)

河風習習,吹動青丘狐王所在大船桅桿上的旗幟。

甲板上的船工忙碌著,甲板下船艙里的船工也沒有閑著;他們在忙著搖櫓,讓船舷兩側伸出去的長櫓。

長櫓拍水,密集的水珠接連飛濺,船工們一個個忙得汗流浹背。

而坐在船樓里的青丘狐王,倒是安穩舒服。

說完了處理雲暮的話,青丘狐王更是舒心了。

他可不想要一個鬼奴,繼續冒充他的王妃。

況且如今,青丘狐王自認為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暮雲對于他來說,已經沒用了。

除了九幽國之外,恐怕這陰曹地府,十洲六海皆是如此。那些對各國當朝無用之鬼,必定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暮雲沒能生在好地方。

「做得干淨利落一些,別留下什麼後患。」。

青丘狐王冷冷地說出了這句,充滿了殺意的話。

周遭諸鬼,不禁寒顫。

連不遠處正在給青丘狐王焚香的老宮奴,也不例外。

任由他們都是官場上大風大浪而過的官員,可每每听聞青丘狐王要對誰滅口時,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顫,後背汗毛倒豎。

胡千雷覺得,一個小丫頭倒是沒必要痛下殺手,可卻在思忖下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片刻後,點頭著應了一聲,答應下了此事。

在應聲出口的那一瞬,胡千雷也不再畏懼什麼,心中更是沒有絲毫的愧疚和悔意了。

面色已經恢復了平靜的胡千雷,會不打折扣的奉命行事,出色的完成青丘狐王交代的任務。

唯有那狐十斗,卻堅持不認可此事,當下踏前一步,離那青丘狐王更近之時,立馬開口急聲道︰「大王,此舉大可不必吧。將其深閉宮闈之中即可,何必殘忍殺害!」。

不曾想,青丘狐王轉頭過來,與狐十斗四目相對下,目光變得鋒利陰冷,一臉陰鷙盡顯臉上五官之間。

一看之下,狐十斗又是心頭猛顫,恐懼感心中升騰,翻滾不停。

狐十斗後退一步,在青丘狐王的注視下,他的手指一直顫抖不停。

相伴在當今這位狐王身邊已有數百年的狐十斗,也從未見過狐王如此陰冷的目光。

這目光如刀如劍,近在咫尺,是那般的鋒利,總能勾起狐十斗心底深處的恐懼。

驚恐之下,狐十斗忽然回想起了一段過完。

那是在他年幼之時,一位高人對他的教誨。

高人教誨狐十斗,如遇困境,不應該以硬踫硬,首當保命,方有回旋余地。

這段塵封的記憶開啟,狐十斗不再多言,垂首低頭著,默默地立在一旁。

青丘狐王見狀,目光慢慢地恢復了平靜之後,再次轉頭看向其他幾個鬼臣。

他只是略一沉吟後,便問到︰「你們說,蕭石竹真的會放過狐姬涂瑤清嗎?」。

問話時,青丘狐王還微蹙眉頭,眼中閃過了一絲絲好奇。

他自認為,蕭石竹的大多數行為,都已經被他看透了。唯有此事,他是怎麼也看不明白,由此心中一直橫著一塊疑雲。

出使九幽國這些日子,蕭石竹對此事只是稍微提了一下。之後,就沒有了任何舉動。

似乎是已經把此事完全遺忘了一樣。

故此,青丘狐王是怎麼也看不明白,蕭石竹在此事上,會有什麼樣的後續行動?

雖然青丘狐王覺得,此事對他們的計劃也無關,也左右不了整個計劃,但還是忍不住好奇。

可他忽然這麼一問,倒是讓身邊站著的三個鬼臣,一陣茫然。

在這個事情上,還不太了解蕭石竹的胡千雷和狐十斗,自然是也猜不到蕭石竹會如何處理這事的。

可就連和蕭石竹多有接觸的狐嵐,也對此事結果,是難有準確的判斷的。

但青丘狐王最終還是掃了一眼諸鬼後,把詢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弟弟狐嵐的臉上。

青丘狐王也知道,在這里的諸鬼里,和蕭石竹打交道最多的應該是狐嵐,那對方應該比他們跟了解蕭石竹。

「王兄。」。

四目相對下,狐嵐若有所思的說到︰「涂瑤清入宮後,因為往日喜靜,不吵不鬧,多得蕭石竹喜歡和寵愛。只看此,臣弟倒是覺得蕭石竹未必是真的要殺涂瑤清。他所作所為,無非是給賴月綺一個發泄的口子。」。

狐嵐一雙眼珠子緩緩一轉,頓了頓聲,又道︰「可那賴月綺上位不正,據傳當年是她自主的爬了蕭石竹的床榻,此等攀龍附鳳之舉下作又低賤得很,蕭石竹表面對此沒有什麼表示,也多有他女兒蕭茯苓和賴月綺親近的原因,可心中對其寵愛,畢竟是會少一些。因此,就算賴月綺出面,涂瑤清也未必會死。」。

「那,涂瑤清怎麼才會死呢?」,問著這話,青丘狐王又端起了茶杯。

話都說到此了,青丘狐王心中好奇,愈發的重了。

狐嵐一番沉思後,有些猶豫的道︰「鬼母。」。

畢竟此事他也拿不準,可不敢胡亂斷言。

此言一出,青丘狐王臉上盡顯好奇,眼中目光也充斥著好奇。

「鬼母?」他一聲嘀咕後,陷入沉吟。

「是。臣弟曾經听說,蕭石竹私下對陸吾和英招提過,這天下千千萬萬的女鬼,無論身材相貌多麼出眾,都不及他枕邊這顆明珠。而這明珠,指的就是鬼母。他還私下對英招說過,鬼母即是他的鎧甲,堅不可摧。也是他的軟肋,不能有失。曾在九幽國孱弱時,蕭石竹一度暗中交代英招,一旦國中有變,絕路上他蕭石竹可以一死。可要英招看在兄弟情面上,豁出性命,也要力保鬼母無虞。」。

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秘辛娓娓道來後,狐嵐總結道︰「所以如果鬼母要涂瑤清死,蕭石竹會毫不猶豫的要涂瑤清見不到明天升起來的陰日的。」。

聞听這些話後,青丘狐王好奇已解,就沒了興趣。

反正,他也不在乎涂瑤清的性命。

如今青丘狐國內,涂山氏已經沒了勢力,也奈何不了他青丘狐王了。

倒是狐嵐身邊的狐十斗,頓時茅塞頓開,想得也多,心中已經暗暗道︰只要鬼母開口,這涂瑤清怕是活不成了。

狐十斗曾經與涂山氏私交不淺,倒是也不希望涂瑤清就此殞命,心中暗暗嘆息之余,暗自祈禱著,鬼母最好不要對蕭石竹開這個口。

也就是在他們這些青丘狐國諸鬼,好奇此事時,遠在玉闕城宮中的鬼母,也帶上了侍女辰若,緩步走出了天權殿後殿。

飯食已下肚,稍坐片刻,休息休息了鬼母,就奉蕭石竹的命,出了天權殿。

她有事要立刻去辦。

可才出殿門,走了幾步,就見到自己的女兒蕭茯苓,已馭獸來到了殿前,正從那一身白毛如雪的雄獅身上,躍了下來,順道把手中韁繩,拋給了一邊的侍衛,讓他們把這只白獅坐騎,在殿前栓柱上栓好。

這只身長一丈,肩高七尺的白獅,正是修羅一族進貢的。

因其強壯凶猛,但對蕭茯苓溫順服從,所以深得蕭茯苓喜愛。

蕭茯苓才躍下獅背,就見到了自己的親娘鬼母,于是立刻加快步伐,三步並作兩步,轉眼跑到了鬼母身前。

前一秒還是個十足的瘋丫頭,這一秒面對鬼母,立馬變成了一個乖巧的女孩。手中鞭子,也已經纏到了自己腰間,雙手拉著鬼母的手,高高興興的喚了一聲︰「母妃。」。

鬼母一看,女兒額上有一層細汗滲出,流汗發梢,都已經被汗珠浸濕,不禁拿出手帕,給女兒一邊仔仔細細的擦著汗珠,一邊不厭其煩的說到︰「茯苓吶,你好歹是一國翁主,舉止應該多端莊一些,少瘋瘋癲癲的。」。

蕭茯苓應聲著,卻是左耳進右耳出。

這端莊,對于蕭茯苓來說怕是有點難學了。

「母妃。」在鬼母給她擦好汗後,蕭茯苓當即問到︰「你這是要去哪里啊?」。

「你父王要我去辦點事。」鬼母簡單一答,也未多做解釋。

蕭茯苓也沒有多問,只是岔開話題道︰「我父王在殿內嗎?」。

鬼母點了點頭。

「那母妃去忙吧,孩兒告辭。」一聲出口,蕭茯苓轉身就跑,朝著天權殿飛奔而去。

也不說她找蕭石竹做什麼,反正撒腿就往大殿里去了。

留下了鬼母在後面,喊著交代道︰「茯苓,你慢點跑。」。

雖然知道蕭茯苓也不至于跑得摔著,可鬼母還是有點擔心。

可那蕭茯苓哪里還听得到,一轉眼就已經竄入了後殿中去了。

鬼母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這蕭茯苓風風火火的性格是改不了了,她也忽然擔心起了長大後的茯苓,會不會因為這個性格嫁不出去?

想歸想,但蕭石竹交代的事情,鬼母也沒有忘了。目送著女兒去了殿內後,鬼母轉身,再次朝前而去。

身邊的辰若,趕忙跟上。

一路無話,兩鬼出了天權殿的後宮,在宮中殿堂樓閣間穿梭前行,走了片刻,就來到了外庭邊緣處的宮牆邊上。

鬼母身前,有一座小院,規模不大,也就三進。四周都沒有任何樹木和高樓高閣等建築。

倒是有著不少全副武裝的禁軍,在高高的院牆外,來回巡邏。

而院牆上,也安排了一些羽人或是讙頭民組成的禁軍,作為崗哨。

整個小院防守嚴密,易守難攻。

也不知道這個院子里,藏著什麼。

鬼母徑直的走向緊閉著的院門,站定在門口,一言不發。

而她身邊的辰若,則對門口左右衛兵,悄聲說到︰「奉主公命,前來解決這里的事情,開門。」。

衛兵一听這話,其中一人二話不說,從懷里掏出了一把鑰匙,轉身打開了緊閉著大門上,套著的鐵鎖。

鐵鎖一開,另一個衛兵推開了院門,對鬼母道︰「國 母,請。」。

鬼母微微頜首一下,帶著辰若,走了進去。

小院中的一片破敗和草木的凋零,放眼望去盡是頹敗,都近在眼前。

也不知道這個小院閑置了多久,而蕭石竹似乎也沒有打算派人收拾收拾這里,所以這院中根本沒有精致的園景。

和院牆外雄偉壯觀,美輪美奐的宮殿格格不入。

身後的大門,再次緩緩關上。

鬼母和辰若,緩緩徐徐,朝著院中深處,那間也在門外有嚴密守衛的正屋走去。

屋子門口的衛兵,沒有再阻攔鬼母,見到鬼母能進了大門,就開了屋門,讓鬼母和辰若能夠直接進到屋中去。

也是才進入屋中,門口士兵就把屋門給關了起來。

整個屋中,立時是一片昏暗。

昏暗中,可以看到這屋中什麼家具擺設都沒有。唯一一個披頭散發,衣袍卻很鮮艷的女鬼,盤膝坐在地上,拿起了手中或者四周地上,不少花花綠綠的紙,一個勁的往自己身上貼。

不少的紙屑,還被這個女鬼用舌頭舌忝一舌忝後,往自己長發上貼。

邊貼邊嘴里悄聲念叨著︰「我得快些打扮,我得快些打扮,一會大王就要來就寢了,就要來我這里就寢了。」。

這個女鬼,正是涂瑤清。

在青丘狐王來訪的宮宴上,蕭石竹是宣布了釋放命令,並且在狐國來使的注視下,移到了千乘宮中繼續居住。但蕭石竹並未真正的釋放她。

宮宴才結束後不久,她就被從千乘宮,秘密押解到了此處,關押了起來。

從那刻開始,涂瑤清就變得瘋瘋癲癲。

她總是幻想著,蕭石竹還會出現在她的面前,繼續給她帶來榮寵。

哪知道,蕭石竹根本不會容忍她的。

殺害蕭石竹的女兒,已經是罪不容誅了。涂瑤清還死不改悔,認為自己為所欲為是沒有錯的,讓蕭石竹對她厭惡到了極點。

「罪人涂瑤清,奉主公令,我來送你登極樂。」鬼母也不跟她廢話,直接把蕭石竹要賜死涂瑤清的命令,不假思索的說了出來。

與此同時,辰若已經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三尺白綾。

那是蕭石竹給涂瑤清,留下的最後一點臉面。

「什麼罪人,我是大王最喜愛的妃子。」听到了鬼母的話,涂瑤清終于停下了貼紙的舉動,她抬頭起來,用帶著黑眼圈的雙眼注視著鬼母,嗤嗤一笑︰「總有一天,我也能取代你,和大王一起日月同天,同進天權殿,主持朝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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