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6】回程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靜靜的暗了下來,龔明義的大帳中滿溢著最後的夕陽余暉,灑下的暗紅色。

奎木狼轉頭過來,看到了鬼金羊體魄已經停下了顫抖。而對方頂著羊角和長著絡腮胡的臉上,冷漠中透著盡是無情與凶狠。

奎木狼那只橫有刀疤的眼楮眼楮,一陣猛然抽搐。

他這麼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這個同僚,露出這般凶殘中帶著猙獰的神色。很快,奎木狼眼中流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反問鬼金羊道︰「你要拋棄我們那些傷兵兄弟?」。

鬼金羊沒有急于回到,而是默然把頭一點,臉上的猙獰和冷漠依然不減。

暗紅的余暉光芒籠罩下,鬼金羊的臉上慢慢的浮現了決絕神色。又是眼角一陣抽搐的奎木狼眼中,流露出了不忍。

眉宇間也浮現了費解之色。

奎木狼想不明白,這鬼金羊往日也是愛兵如子之鬼,怎麼在這關鍵時刻,居然要拋棄士兵的性命來換回自己的性命?

奎木狼越想越是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也是胸中怒火漸生,長有利爪的雙拳憤然緊握,指尖深陷掌心肉中,恨不得上前給鬼金羊的口鼻幾拳打歪。

「斷後必然一死。」就在此時,鬼金羊終于開口說到︰「末將願意留下來,與斷後大軍的軍士們同生死。一定能保證大帥帶上我軍主力,順利撤回六天洲去。」。

鬼金羊說到此,趁著頓聲之際淡淡一笑,臉上早已滿是釋懷,隨之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遞到了奎木狼的狼爪里,鄭重其事的托付道︰「我這一趟出征,到此已知是必死無疑的結局,魂飛魄散在所難免。勞煩老哥,把這塊玉佩交給我在北地的孩子,也好給孩子們有個念想。同時轉告他們,我不是怕死而死的。」。

「請大帥下令吧。」奎木狼一驚,才目瞪口呆之時鬼金羊又轉身過去,面朝著一臉苦惱的龔明義躬身行了一禮,斬釘截鐵道︰「末將願為北陰朝拋頭顱灑熱血,為你們主力大軍斷後,以便我朝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能有再殺回來,踏平朔月島和九幽國的希望。」。

鬼金羊知道進攻必死無疑,雖然這樣可以斬殺一部分九幽國鬼兵,削弱一點九幽國的軍力。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酆都軍也會因此死傷數十萬大軍,北陰朝的軍力在短期內必然一蹶不振。

更何況龔明義確實能打,是個悍將。失敗無非是非天的背叛措手不及,而九幽國大軍武器過于精良罷了。且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鬼金羊要龔明義離開也是這個道理。

龔明義獨臂手指指尖忽然一抖;往日的他總會覺得犧牲他鬼來達到自己任何目的都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在對付蕭石竹的事情上,鬼金羊主動請纓,自願留下斷後以換取他們少數鬼兵鬼將生機一事,卻讓龔明義忽然間就是心中五味雜陳。

在這大帳的任何鬼都知道,留下來斷後的鬼兵鬼將們必死無疑。他們屠殺了九幽國這麼多的鬼兵,把朔月島上除了小虞山城和羽人村之外的土地,都化為了無人生還的焦土,九幽國大軍是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但在提出掩護主力撤退後,有這種甘願留下來犧牲的勇氣,也就只有鬼金羊一鬼了。

在遇到了蕭石竹而斷臂後,就不相信仁義和道義的龔明義,今日竟然在鬼金羊主動請纓的那一刻,心中忽然又相信道義了。

只是這個念頭不過一閃而逝,很快,龔明義居然不在苦惱無奈,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之際,臉上又是一片冷芒覆蓋五官之間。

眼中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的他,也沒有多想就對鬼金羊道︰「好,本帥這就成全你。主力大軍準備秘密撤退,鬼金羊率領余下兵力頑抗斷後。」。

龔明義說此話時也暗暗告訴自己︰我必須活下去,用盡一切手段活下去,才能在有機會再次對抗蕭石竹。

既然鬼金羊主動請纓去犧牲自己,換來他們的活命,龔明義自然是會毫不猶豫的成全他的。

此言一出,奎木狼驚得攥緊那塊雕刻著兩只生動形象,憨態可掬的子母螭穿梭于草叢間嬉戲的玉佩,猛然踏前一步反駁道︰「大帥,要留下也是你留下,你是我們和鬼兵的表率。要不就是我這個尚未成親,無兒無女的鬼留下。你讓鬼金羊這個有家有室的鬼留下,不是活生生的把他的家給拆散了嗎?」。

「更何況現如今也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便如此不假思索的拋棄同袍,心不會痛嗎?」怒目圓睜的奎木狼不懼龔明義的大權,直視著對方怒聲罵道︰「不仁不義,不配為帥!」。

此言一出,其他諸鬼一驚之下,鬼金羊趕忙去拉住奎木狼,讓他別繼續咒罵了。

他們都知道龔明義喜怒無常又心狠手辣,生怕這奎木狼因此激怒對方而送命。大家都正要給奎木狼求情之時,龔明義竟然不急不緩的反問道︰「你以為本帥不想留下嗎?你以為本帥就不仁不義嗎?」。

「難道你們的心是血肉,本帥的就不是?就不會心疼那些即將犧牲的軍士嗎?」問完此話的龔明義就站起身來,激動的渾身一抖後,又道︰「本將豈能不知留下就是一死?但我要是死了,能打的你要是死了,將來陛下該派誰為將,再來平息九幽國的反叛,殺盡這些反賊?我們可是朝廷與九幽國大軍有著戰斗經驗的鬼兵鬼將。難道你指望著我們去死,然後一點戰斗經驗都帶不回朝廷,讓身後六天洲的鬼兵們,再如我們這次一樣的慘敗嗎?」。

龔明義的瞪眼直視,還有連聲質問把本是怒氣沖沖的奎木狼,問得猛然一愣,待在了原地無言以對。

早已準備好的一番繼續質問和咒罵,也到口邊就咽了回去。

他忽然看到,鐵石心腸的龔明義眼角處閃爍著的淚花,還有淚花里深藏著的不甘與心痛。

「本帥畢生之志便是看著蕭石竹這逆賊鬼頭落地。」暗中措辭著的龔明義閉眼擠淚,長吁短嘆一聲,繼而用有氣無力的聲音,緩緩道︰「若是蕭石竹已死,本帥不必你奎木狼提醒,也會主動留下來,換你們一條生路的」

陰日晨曦照亮了整個黃泉大地。

晨風清爽,拂過九泉谷後留下了一片微微涼意,驅散著整裝待發的黃泉鬼兵臉上睡意。

戰俘們已經放走,而黃泉八王中七王已被伏誅,僅存一王尋香已投入蕭石竹麾下的消息在短短幾天內,傳遍了黃泉中土。

同時傳遍各處的,還有蕭石竹答應了尋香繳槍不殺的政策。

各地的酆都鬼兵多數都紛紛放下了武器,向黃泉女王派出的大軍投降,也交出了城池和關隘由黃泉鬼去接收。

大局已定,而蕭石竹距離返回陰曹地府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不能總是留在九泉谷中的他決定率兵啟程,趕回黃泉聖地去跟黃泉女王辭行。可以的話,順便借走他此行目的的援兵。

身著懶腰的蕭石竹走出屋門,站在了大殿外的陰影中,沐浴在清晨濃郁的陰氣中,頓覺神清氣爽。

「義父,先鋒軍已經準備就緒了。」石決明拉著女魃的小手,走到了蕭石竹身前,回稟道︰「一會我們就可以開拔了。」。

蕭石竹點頭間目光向下,看到了這兩鬼拉在一起的小手,故意開玩笑道︰「石決明你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欺負我沒帶老婆來,故意在我面前秀恩愛是吧?」。

說著,還立刻擺出一副氣不憤的神情。他那煞有介事的模樣,乍看之下還真像是他生石決明的氣一樣。

而女魃卻是被他說得雙頰一紅,羞澀得埋頭垂首之時掙月兌了石決明的手。

「牽起來吧,逗你們的。」蕭石竹當即又笑著說到。

「主公,旗桿已經準備好了。」與此同時,國師盈盈也杵著靈蛇長杖,帶著尋香緩步走到了蕭石竹的身前︰「除了六個鬼王的鬼頭外,尋香寫在了長步上的降書和勸降書,也都分別掛在了這六桿大旗上。」。

「交給石決明和女魃,他們的先鋒軍扛著這六桿大旗為我們的回程開道。」蕭石竹未曾多想,就對國師盈盈道︰「這黃泉中肯定還有負隅頑抗的酆都鬼兵。若是要伏擊我們,看到這些大旗多少會有些顧忌,也會打退堂鼓,這樣我們回程會順暢得多。」。

緊接著他又轉頭朝著石決明,叮囑要擔任前鋒統領的石決明和女魃道︰「但是還是要小心謹慎點,哪個世界都不缺破釜沉舟的亡命徒。遇到這樣的鬼兵不必手軟,給我狠狠的打。」。

「是。」收起傻笑,打起精神的石決明鏗鏘有力的一答後,帶著女魃原路返回,去做最後的回程準備去了。

蕭石竹倚著殿前金柱,把雙手環抱在胸前,靜靜的等待著開拔回程。

「主公,尋香倒是覺得不能如此草率。」目送著女魃和石決明漸行漸遠後,一直沒有開口的尋香,終于雙唇微啟,蹙眉著對蕭石竹道︰「若是鬼使帶來的計劃還未實施成功的話,那這計劃的實施必然會在你回程時行動的。」。

晨風習習,尋香耳鬢輕揚,帶起一陣淡淡的香氣。

蕭石竹則是不以為然的嗯了一聲,微微闔眼閉目養神起來,打算趁此來個站著的回籠覺。

這幾日他也想了,如果酆都大帝有什麼行動,但他至今也還沒有見到自己有什麼生命危險,只可能是酆都大帝的計劃要麼還沒有實施,要麼已經實施了但是他平安無事的渡過了難關。

最讓他在意的,能聯想到酆都大帝計劃的事,無非是天王用來對付他的鐵杵和血符。但鐵杵已然被國師盈盈帶兵毀去,血符也被擦拭,天王已死,只怕是這黃泉之中根本沒有鬼,能再實施那種吸取他玄力的神鬼術了。

蕭石竹根本不相信,在回程的路上自己還會有什麼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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