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徇私舞弊

腳步聲在地牢的暗道中響起。

一言不發的蕭石竹隨著引路獄卒往地牢外緩步而去,想起婦津神眼中閃爍著的淚花,頓覺對方這一生很是悲慘。雖說她在人間時確實妒忌心太強了,但到了冥界後還被酆都大帝如此無情地玩弄她的感情,令蕭石竹都為婦津神暗叫不公。

于是蕭石竹稍加思索後決定再仁慈一些,便不假思索地叮囑那獄卒,如果婦津神想通了就把她放出來,不必強求她留在九幽國中效力。至于今後她將何去何從,任由她自己決定吧。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給婦津神看的布告的舉動,反而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當婦津神看清了酆都大帝的無情嘴臉後,她一直以來都在堅持的忠誠和崇敬頓時分崩離析,剩下的只有絕望。

萬念俱灰且一心求死的絕望。

那獄卒邊听聞言點了點頭,把這些話默然熟記于心。

又過了片刻,兩鬼才來到地牢大門後。

大門開啟的那一瞬間,藍色的夜月之光順著門縫涌進了地牢;走出地牢的蕭石竹,還沒來及深深呼吸一口地牢的新鮮空氣,就見到黑白無常兩兄弟正並肩而行,朝著自己這邊大步而來。

「有什麼事嗎?」待他們站到身前,蕭石竹見他們神色匆匆,邊先一步開口問到。

「剛剛接到菌人傳信,今日傍晚時林大人的手下,已經將洞蒙押到了藤仙苗寨中。」白無常謝必安把頭一點,面含淡笑地輕聲說到︰「主持司法的理老統領寶翁里也同時趕到了藤仙苗寨,按他的審理結果,洞蒙對自己在戰場上的錯誤供認不諱;依照三苗傳統的制度,故意臨陣畏縮且一意孤行導致大量勇士戰死者,會在日出時分擋著他們族人的面當場絞死。」。

倒不是此事好笑,只是他白無常從來都是笑容滿臉的模樣而已。

雖然雲夢洲已經歸心,但蕭石竹一時間也沒法給三苗們派出太多官員,只得讓他們暫時先與石鬼一同自治雲夢洲。

故而三苗之前設下的各類官職以及制度,都暫時得到了延續。

作為曾經的理老統領的寶翁里,如今依舊是理老統領,負責幫蕭石竹主持著雲夢洲中的一切司法事務。洞蒙的事,正是交給他來處理的。

夜幕下有山風徐徐,吹動蕭石竹的衣袍和耳邊垂下的發絲。

他微微一愣後,默然無語地緩步向前,站到了盤山路的路邊眺望著下方山坡上的萬家燈火愣愣出神。

或許是婦津神的悲慘讓蕭石竹心中感觸頗多;听到這個消息後他糾結自己是不是太過份了。

雖然他也只是依法行事而已,可當著族人的面絞死洞蒙,無異于折損了洞烏哈的面子。

男鬼與男人一樣,面子看得和自己的頭顱一樣重要。

故而曾經最愛看這小虞山城的漫山燈火的他,如今看到喜歡的景色他卻怎麼開心不起來。沉默片刻後才緩緩問到︰「那洞烏哈是什麼態度?」。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連黑白無常都差點沒能听清他說什麼。

「據菌人回報,因為這事交給寶翁里去裁決的,且符合三苗之前的制度,所以洞烏哈也沒有任何異議。」身後的白無常又回到。

「此外,林大人還選了幾個三苗勇士隨行押解,據說他們也在寶翁里審理時洞蒙時,出面證明了洞蒙在戰場上的懦弱。」一直沒有開口的黑無常接過話來,沉聲說到︰「就連三苗諸鬼也對此判決毫無異議;且多數都對洞蒙心生鄙夷,也都覺得少主這麼處理是合情合理的。」。

「嗯。」蕭石竹點點頭,微微垂首沉吟起來。

又過了片刻,在夜風下渾身一顫的他才再次開口悠悠問到︰「你們說我這麼做,是不是太殘忍了點;洞蒙只是懦弱又不是投敵叛國。」。

話才出口他立馬頓覺自己真是越活越退步了;當年自己設局誅菩提,抓青木斬丹朱等等這膽敢和他做對的鬼,都從來沒有心軟過!今天也不知為何,冷靜下來後他忽然覺得洞蒙以其被當著諸鬼的面絞死,還不如將其關起來判個終身監禁算了。

「此乃就事論事,又不是濫殺無辜,何來殘酷?」黑白無常齊齊一愣後,紛紛面露費解之色,異口同聲地問到。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黑無常那黑臉上的兩道濃眉一挑,又沉聲補充道︰「是他洞蒙壞了規矩,若不依法辦事,民心不穩諸鬼不服。」。

蕭石竹渾身一顫頓覺語塞,往日巧舌如簧的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去接話了。洞蒙確實只是懦弱了,而他也只是依法行事而已,且黑無常說的也合情合理,但心中卻橫生出了一道坎,總讓他覺得多少有些對不起洞烏哈。

「那就還是交給寶翁里全權處理,此事我不再管了。」蕭石竹又默然思忖片刻後,猛然想起那些在刀山島上,因為洞蒙而枉死的勇士們,心中的糾結和不忍便漸漸地消逝。

「還有一件事情,少主需要先有個心理準備。」嘆息聲方才落地,白無常便吞吞吐吐地說到︰「此消息來自于玉闕城。」。

向來鎮定自若的蕭石竹聞言「玉闕城」三字後,身子微微一顫。心中連連猜想著是不是鬼母或是賴月綺,要麼就是蕭茯苓出事了,嘴上卻淡淡問到︰「什麼事?」。

接著心里又祈禱千萬千萬別是他所珍視的鬼遇到了什麼麻煩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白無常想要繞著彎把這個事情說清楚,但又遲疑片刻後發現這事情只能明說︰「或許也算大事。」。

他越是吞吞吐吐地,雖然面色如常的蕭石竹就越是覺得即將得知的事情,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沉吟片刻後,面露幾分為難之色白無常,還是緩緩說到︰「就是國母讓你立刻回去一趟,說是刑部高官吾丘壽因病去世了。」。

「誰?」聞言呆愣片刻的蕭石竹心頭一緊,雙唇顫了一顫後急聲反問一聲;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渾身如被雷擊瞬間僵硬。

「吾丘壽大人。」白無常又小聲重復了一句,聞言猛然閉眼的蕭石竹渾身上下,連同心里都涼透了

夜已深,藤仙苗寨四周山影憧憧,水光溶溶間茶園朦朧,草木間有著點點螢火翩翩起舞,與蒼穹上的星辰遙相呼應,形成一幅月下美色。

漸漸西落的幽藍陰月似乎因為跑了一夜而疲憊了,不知不覺間藏進了天際雲中;天際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白天本還熱鬧的藤仙苗寨中此時萬籟俱寂,只是時而有陣陣犬吠傳來。

寨里正中處的廣場邊緣,一棟不太起眼的吊腳樓下的陰影里,站著身長七尺的中年男鬼,他身上穿著的是無領右開襟亮布衣,直筒大褲管亮布褲。

正是當地榔頭洞烏哈。

輾轉反側許久後,父愛戰勝了面子和羞恥心,驅使著他厚著臉皮穿戴整齊後獨自出門,輕易地避開了寨中的明暗崗哨和巡邏隊,悄無聲息地站到了此地。

默然中他把雙眼一眯,目光所及之處,位于廣場正中處的那座每層翼角上分別塑有飛龍麒麟和鳳凰孔雀,還有鰲魚雄獅以及奔鹿等等神態各異,栩栩如生泥塑像的青瓦鼓樓,眼中閃爍著點點遲疑。

洞烏哈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正在怦怦直跳,還能依稀听到不遠處傳來的嘩嘩海浪聲。

往日這海浪聲總能讓洞烏哈感到安逸且心情舒暢,但今日的海浪聲卻讓他覺得更是焦慮。

手心漸漸滲出一層細汗的右手,下意識地緊握掛在腰上的彎刀刀柄。這樣多少能讓他安心一些。

而不遠處的小樓里,往日都是他和寨中勇士和老虎手,還有理老等鬼議事的地方,充滿著榮耀和驕傲;如今卻是關押自己兒子的地方,滿是恥辱和慚愧。

洞烏哈依稀可見小樓門邊左右,各自站著一個身著用銀色絲線在袖口和領口繡出彼岸花圖紋的玄袍,腰懸兩劍柄首各配一根雙劍單穗,又是雙劍同入一鞘的乾坤雙劍;這些玄教專用的服飾和裝備,都證明他們正是押解洞蒙回來的玄教教徒之一。

在他們身邊的還有四個身著披甲,手持藤盾和苗刀的三苗武士。

就防衛而言,算不上森嚴。

立在陰影中的洞烏哈,愣愣地看著小樓躊躇半晌,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緩緩邁出了腿去。

作為驍勇善戰的三苗勇士,洞蒙的懦弱和臨陣膽怯足以讓洞烏哈顏面掃地;可是作為父親,他絕不容忍自己的兒子在日出時被絞死。

他決定徇私,要去救洞蒙;哪怕這樣做會讓他無顏面對鄉親父老,他也在所不惜。

但他的右腳鞋面方才踏在小樓下陰影之外,躲在雲後的陰月忽然鑽出雲朵,幽藍色的月光從天際灑下。

洞烏哈心頭一凜,趕忙縮回腳去,再次站到了樓下陰影之中。

又愣愣地等待了半晌,直到半晌後,陰月再次躲到了雲後,洞烏哈才再次邁步,朝著廣場那邊快步而去。

越走越快的洞烏哈在距離小樓不到四五丈時忽然抽刀,繼續前進的雙腳加速,飛奔起來。

「是誰?」听聞沉悶的腳步聲傳來後,遁聲望去就隱約看到樓前有一道鬼影飛掠而來的三苗武士們,心頭一緊下齊齊沉聲質問。

話音方落,那道鬼影已如閃電般飛掠到他們之中飛快地游動著,帶起一道勁風和一閃而逝的寒光後,穩穩地站定在小樓門前。

那四個已經舉刀的三苗武士,和那兩個剛剛拔劍的玄教教徒齊齊愣住。臉上神情定格,各個都是目瞪口呆的模樣。

「嘶嘶」連響聲在靜謐的黑夜中響起,守衛小樓的六鬼脖頸上齊齊呈現出一道一寸口子,橫在脖頸上。

緊接著就有大量的鬼血,從那口子中噴涌而出。

站到門口的洞烏哈面無表情,眼含濃重的殺氣,手中彎刀毫不猶豫地舉起。

寒光再次劃破黑暗,小樓大門的門扉瞬間碎成了木屑。

大門一碎的那一瞬間,被綁在樓中柱子上,那滿臉生無可戀的洞蒙忽然抬頭舉目,望向大門方向。

陰月再次穿出雲朵。

借著漸漸亮起月光,看清了站立在門口那鬼的模樣後,驚呼一聲︰「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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