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醉臥洛水棠

晟州申首山,白雪紅梅,此間如凝固的歲月,令人深感永恆。

她立于廊下,望著飛雪漫漫,掌心所握是棠廟道者贈予之海棠平安符。那日,他們以凡人的赤誠之心,在棠廟淨了手,奉了香。廟中沒有神靈塑像,只有一方供奉著海棠枯枝的香台,三跪三拜後,道童敲響了盛滿海棠落花的銅缽,如泣如訴,心系天地,神靈嘆息。

飛雪落花翩翩,廟中香客頗多。富者盡管錦緞在身,卻卸去世俗金銀,虔誠祈禱;貧者粗布陋衣,禮儀嫻熟,祥和許願……深山廟宇,听不見廣袤的祈求,不過是懷著真心之人對著神靈的情話︰吾家兒郎身子不好,萬不可讓其高官加爵,但求他歡愉康健;老身年過六旬,膝下兒孫滿堂,只是孫兒沉溺酒色,實難勸誡,望神靈責難孫兒,使其消減陋習,若太難,請許孫媳自由身,另覓良人;鄙人心慕陳府阿稔,無奈其也有婚約,本欲割愛,但痴心已深,所願阿稔一世順遂……

「情深似海,心壽如棠。」她執平安符祈願,「你一定要久樂長安,若有來生,我等你金榜題名,十里紅妝。」

身後的長棣,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孤寂落寞。他沉默听完她的心願,心中波瀾不驚的湖,密雨橫斜,但他仍然神態自若。只是廊前那株寒梅疼惜他的情愛,飄落了一點殷紅的淚珠。

之燼知曉自己已徹底解開了幻心,封印,神力……死過一次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能察覺到那顆心,全然幻化為傳言中的赤霞珠。她模著痊愈的月復部,明白有些恩怨就要重重地摔在她面前了,待她背負罪孽,走入故事的盡頭時,她還能活著嗎?

也許能,那她願意忘記所有,回到故鄉,在小清潭邊望著霄行成星河,醉臥瓊花樹下。

倘若不能,她要許給世人,赤霞珠滅,乾坤安和,天地長寧的此後。

「天這麼冷,看完雪景,就回屋吧。」長棣淡笑,囑咐一句,便欲轉身而去。之燼叫住他,笑意融融,「閉上雙眼。」

長棣不痛不癢地抱怨,「你又想作弄我嗎。」但他還是听她的話,不知她意欲何為,心中酸澀。

她抱住他的脖頸,往下輕拉,吻住他冰冷的唇。他詫異著,沒有睜開眼楮,怕這是夢,醒來就不見了,又怕這不是夢,所愛之人真的在親吻自己。在她的唇瓣離開時,他熾熱的吻住她,像要將這一生所有的痴情都印證在此迷醉間。

他們都流下了眼淚,她知曉終究要辜負那樣一個真心之人,摧毀他的青山嫵媚,白雪紅梅。他也懂得,再也不能留住她,陪伴她,曾經雙手染血引來的最慘烈的報應,就是讓他愛而不得,痛失未來。

吻即是離別,軒窗下,書案置有一封信,信上壓著一塊海棠平安符。

長棣

與汝相識與人間九月,那時西陸雨水常起,與汝泛舟,愜意至極。

猶記汝言,申首山原名絕山,天寒地凍,生靈滅絕。是汝之阿娘,易名申首,意為伸出手來,破除懼怕的一切,如此消散心中孤寂,山林草木得已隨人心而存活。

汝深以為之,造就這庭院安雅,紅梅妍麗。

吾喜汝,猶如落花中醉酒,風雨中行舟;吾喜汝,正似命中得知己,他鄉遇故人。

世間有棠棣一詞,吾之愛隨了洛棠,吾之情予汝,長棣。

青山嫵媚,白雪紅梅。

情深似海,心壽如棠。

昔年,洛棠遺信問吾,汝安兮?此安兮?長安兮?

今時,吾亦許下如此期許,汝之丫頭,問安,待安,念安。

淚水翻涌而起,洇染了信絹,好似為他洗去了一生一世的罪孽。窗外飛雪止歇,梅落滿地。

虢州,孟夏雪絮漸而化去,鬼僕正欲稟報山君,忽見洛水方向,一注水氣似乎有崩天之勢。

牧嶼樓中,山君楚戈無暇去理會這奇異天象,他更為擔憂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空塵。那日,他按約定在十二時辰後前往洛水,卻看到摯友身染鮮血,昏迷其中。即刻派遣鬼僕去北海秘請儲君瞿玖來看診,只是兩日已過,未得訊息。

鬼僕瓜豆倉皇跌入室內,嘴里話不成句,「君上……糟了……洛水!泛濫!……淹了淹了……好幾個地方!」他急得跺腳,終于順了氣,「水走天地兩道!極為詭異!」

尚未慌神的楚戈听到洛水之勢觸動到天界,騰身而起,「再派一隊鬼僕去北海,請王庭大臣吉康前來!要快!」

說罷,他恢復鎮定,吩咐道,「你們在此守護火德星君,待北海儲君前來。」

四個頭冒藍色幽火的鬼僕,跪地遵命。卻又請示要隨山君一同治水,被制止,只好立于床榻前,等著北海之人來醫治火德星君。

楚戈即刻飛至洛水,水淹沒了兩岸,十里海棠零落殆盡,一片荒蕪之相。他示意瓜豆去洛水下游察看是否有村民受災,若患病要贈其可療疾的鱉珠。瓜豆不忍離去,「君上,你的控水術法並非完善,如今,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挽救覆水之勢。」

他故作厲聲,「你身為鬼僕,要听主人的命令,快走!」

瓜豆眼中水痕滑過,它只好退開半步,受命去顧念虢州遇洛水之災的百姓。待它留戀轉身時,見它的主人,摯友,那個與他一同長大的山君楚戈正拼盡全力解救這場災禍。

洛水天災,真的來了……楚戈心里哀嘆。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次的水患伴著孟夏飛雪,伴著竄天之勢,像極了世間的末日。天地昏暗,地動山搖,雷電驟起,駭人無比。

他用術法壓制著水陣,一重又一重的法力疊加,減弱了蓄水之貌,卻好似醞釀著更大態勢,水底如有一種未知的靈氣,不斷回溯淤積,等待迸發。

逐漸吃力的楚戈,感到自己低估了洛水之靈,更是懊悔年少時沒在天書閣好好研習,即便後來多加勤勉,也有不濟。突然,牽制著洛水底部的北海鎮河石龜的八卦禁陣,被沖破,石龜陡然炸裂。

再次加深術法的力道,好似也無法轄制洛水欲破壞天地之意圖。楚戈臉色蒼白,他感到自己真的抵抗不住了,現下天庭該是瞭望到洛水神異之勢,派遣神仙來馴服了吧……

水霧朦朧間,她看見夢中女子迤邐而來,粉白如海棠。

她所持白靈石,施法幾度,水勢依然未降。只見她懸石于半空,取下發髻間的玉簪,刺傷掌心,掌中血連成一道紅光,刺目如火焰,繚繞在靈石上。

雙手啟發著白靈之神秘,又以她的鮮血困縛,直到白靈石中閃爍著,如坤月般冰冷又溫暖的光芒。她松了愁眉,悲戚淺笑,掌中術法將白靈石,緩緩壓制在洛水水底。

此刻,覆水聚集,收歸洛水。兩岸依舊,只是花落盡了而已。

那個名為之燼的女子,對他欣然一笑,又無力地跌落,嘴角鮮血猶如落英,搖曳在海棠枯樹間,許下了一個花滿枝椏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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