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天地煌惶矣

之燼想起來了……帝姬茗玉,在賜嫁東海後,自縊而亡,損天庭顏面,對其不祭不言。

她還居于火雲殿時,好奇祖雲是否沒有兄弟姐妹,總獨來獨往。祖雲告訴她,自己有大哥,名為淳升,其母為天後親妹,堯妙帝妃。還有四弟,名為凰逍,因其母楠宜帝妃受著母族東鸞的牽連,被貶流放。而五妹妹酈蕪,不足百日,既隨母親隋妲娘娘,同歸虛空宇。

也許是頗有懷念,他不顧天族太子身份,接著言,我還有一個姐姐,名為茗玉。

那時,她看著祖雲說完帝姬茗玉的故事,無限落寞,便道,即使他們沒有陪伴在你身邊,但你可以想念他們,就像我一樣,我相信自己終會回到故鄉,見到舊年好友。

他淡然一笑,高深莫測,天族之人,何為親眷。

天庭宣詔木綰帝妃之子為太子的那天,便是一場浩劫的初始。那浩劫來勢洶洶,推動著風暴之中的每個人,按照天庭條例,儲君之位確立後,所有帝子,皆要領帝令隨生母前往天界封地,無詔絕不可回天庭。

當年他尚在天書閣習藝,未能送別被貶謫去往阮陶洲的四弟凰逍,心中多有遺憾。如今,他被封為儲君後,天庭帝長子淳升及帝妃堯妙,七日內要隨天禮閣的儀仗遠赴穆洲。

彼此皆為翩翩少年,卻因在天庭,從來都無法如凡間白紙兒郎般,質樸無偽。

祖雲讓仙姬捧來兩箱他在惟珍榭挑選的寶貝,有樂游山的絕頂雲煙茶,酒仙的念芳華,南海麒麟族所貢的見芥福橘……但那人看都不看一眼,坐在庭院中的席上,冷笑著擺弄棋局。

少年顧不得笑容的真假,親自將玉箱放置,示意旁人退下,離愁別緒,大哥哥,此去路遠,待三弟我登上帝位後,設法迎你和堯妙娘娘回天庭。

淳升陰毒的目光掃去了少年的情真意切,別在我面前假惺惺,你以為我不知曉你們的詭計嗎!先是謀害我,再奪去天帝對帝妃的寵愛……你真是那人的好兒子。

弱癥難以根治,即便北海常年以萬年靈芝入藥,也無濟于事,他心中生了狠辣之心,看誰都是目中帶刺。少年不想與他計較,慨然道,論才學,品行,智識,大哥哥覺得我們兄弟三人誰更勝一籌?

的確是你,我病骨軟弱,不思進取,他擦拭著額角的冷汗,無視醫仙的勸告,情緒激烈,四弟溫文爾雅,博學篤志……而你,比我與凰逍多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祖雲面無表情,拾起被擠出棋盤的棋子。

算計,先是算計我病弱無法奮力勤勉,又算計著受群臣力薦為儲的四弟貶去荒蕪之境。

他不明白大哥為何如此敵識,自己這個終日埋首天書閣,苦讀聖賢書,學無止境的三弟。

我不是大哥,難以體會大哥的憤恨,但我從來都沒有算計過任何人。少年為他破開一個福橘,安放在棋局的中心,緩緩道,不管今後大哥如何看待自己的兄弟,我今日只是來送別大哥,穆洲豐饒,想來也不缺這些玩意,大哥若嫌棄,丟了便是。

即便你沒有算計,那你的至親之人呢,那些以你為棋子之人呢?難道他們沒有算計!

少年心性,不免敏銳,你到底想說什麼?

祖雲,我告訴你,天家從來都不是一個家,你以為的順其命數,其實都是步步為營!他佝僂著病體,指著案上被打亂的棋局,你贏得了所有體面,所有尊貴,難道你就沒有想要掌控這棋局的野心嗎!

我祖雲身為天族太子,天界儲君,勢必會威懾天下,成為設局之人。

他揪住淳升的衣襟,淺淺怒意,大哥說得對,天庭哪里有什麼家……你算計著我的那點權位,我算計著你手中的利益,誰都不想讓自己成為那個被排擠的弈棋之人,更不願淪為廢棄的棋子。

笑得癲狂的淳升,大言不慚道,比起你,我與那天帝恐怕都甘拜下風,今日你看不起這算計,有朝一日,你會曉得身在天家,沒有算計,便會,不得好死。

谷年借你吉言,若不算計,不得好死……他苦澀道。

七日後,天禮閣的禮侍丞持著金節杖來宣天帝詔書,以隨帝長子趕赴封地,穆洲。但其生母堯妙帝妃卻稟奏天帝,帝子淳升弱疾難行,請求寬限行期。天庭何人看不出這不過是拖延由頭,帝長子手執悅華園中的柳枝,去拜別天後娘娘,殿中忽地咳血,令人揪心。

天後垂憐淳升幼年時,因北海制藥不善的罪過而落下的弱癥,懇請天帝容其在天庭恩養。

思及天後撫養太子之功,其親妹堯妙生養帝長子之勞,三日後,天帝頒發詔令。此令言明長子淳升封地雖則幅員遼闊,卻離天庭甚遠,使得天家親眷,多有掛念,故而,加封一洲,苣梁。

天庭帝子封地,唯有淳升,掌兩洲。

祖雲窩在天書閣的暗室,一盞青瑛燈,微弱光亮,映照在書冊上。那時,他看著凡間的戲本,如痴如醉,懶得去理會他那野心勃勃的大哥哥,又憑算計,拿到了什麼好處。

凡間戲本有一則,講的是兄弟鬩牆。

帝王多子嗣,難以分辨皇子忠孝,便設下考題。帝王問,天者,煌煌也;地者,惶惶也,何為?

皇長子答,天為尊乎,得以普濟人世,然後煌煌;地者載人兮,不辨黑白則多惶惶。

皇次子對,命者,明君也;凡者,暗影也。

皇幼子應,心唯真善之本,天地存于心,亦惶亦煌,無常因果。

帝王贊許皇子之言,卻更難以抉擇,而後,他召來重臣,以深究。

臣言,皇長子尊敬陛下,看重權勢,知道為君者要普濟子民,也懂得臣下若不分善惡便會使得朝廷動蕩。皇次子認為順天而為,顧惜百姓的性命,就是明君,這是很好的為君之道,但他又覺得除去惡毒之人,違逆之人便可高枕無憂,多有不妥之處……

皇幼子,小小年紀,便懂得世間無常,因果無解,守住真善之心,即是敬畏天地,可謂帝王。

臣又言,三子皆為忠孝之輩,惟忠于自己,孝于天地,還是忠于命運,孝于年華之分罷了。

冊封太子的詔書未下,皇長子便按耐不住起兵謀反,次子領兵圍剿,取其首級,當那淌血的木盒奉上時,帝王聲淚俱下,罪過也,罪過也……

次子以為帝王憎惡其殘忍,隨即攜幼子逼迫帝王禪讓,幼子為解帝王之憂,殿前自戕。

援軍擒住叛逆次子,欲殺之,其耿耿于懷那一旨詔書,朱毫寫了誰的名字。

心如死灰的帝王將詔書丟下,他血淋淋的手,顫抖著展開。

只見,金錦龍紋的詔書上只有寥寥幾筆。

吾兒三人,皆為帝王。

這樣的故事,祖雲看得心酸,他覺得那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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