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瀲灩流光落

妖永遠是妖,沒有遺世骨骼,沒有輪回,但凡逝去便是灰飛煙滅,了無痕跡。

星君,是您說謊,還是燼兒背棄了誓言……都沒關系了,我們已經別離,世間不會再有一個小火妖與一位天庭仙君的故事。

雨季來了,不知人間的長棣是否在他的山外小樓抑或是來寶居,將一壇梅酒開封,對雨獨酌。也不知洛棠墳塋前的桃花是否碩果累累,他該是去往輪回了嗎,可是他是星君的化身,他可有輪回?

還有,又原……你可得心安。

星君啊,這個季節海棠本不該花滿枝椏,但妖力與仙法卻能使其不受季節變幻,天界規則。作為神仙來說,都想要位居高位,擁有無上的神力;作為妖魔來說,也都希望法力無邊;那作為人呢,他們能求的是什麼,該求榮華富貴還是長命百歲。

若你知曉我的心思,你會問我為何這樣發問。

我呀,只是想,若有來世,我想成為人,普普通通的人,因為做人最簡單呀,一生只管婚喪嫁娶,生老病死。雨來的時候,盡管賞雨,而不必想著要用怎樣的法力使自己不受雨水沾染,或者怎樣才能消散這雨水,那多無聊啊。

因為規則,秩序,雖是無形枷鎖,但卻讓人有了歸宿,以及不變的輪回。

我想月兌去妖之軀殼,成為人。收拾漂亮的屋子,每日燒一桌可口的飯食,晴時侍弄花草,雨時與你同坐檐下,溫些醇酒,不等雨停,只等你將我擁入懷中,直到天荒地老。

半臉狐妖告訴之燼,洛水邊的海棠已有凋零之貌,想來那上古聖河,洛水,怕是有泛濫之勢,一場天災不可避免。

上古聖河,洛水,若是無故泛濫,便是天象異常,殃及五界。

狐族有九生命格,更有預知未來的靈力。族中九尾狐命婆,已算得,不日後,天下將有因洛水而起的災禍。

野狐嶺諸多狐妖已避難至梧州青丘,因那是狐族舊地,多有避禍洞穴。怪不得她與初初來這野狐嶺,尚未被阻攔,一路順遂。

她心里無限恐懼,殃及五界的災禍,會讓她與他永遠分開嗎?不知此時的星君是否安好,她忽地改變了主意,若真是如此天災,她一定要見他最後一面。

她還有那麼多話沒有跟他說,她此生唯一放不下,舍不得的只有一個他。

難道那幻境里的景象都是真的,那女子所言也是真的嗎。

「初初,我不去洛水了,我要去南海。」她焦急地說著話,迅疾而起,她要回到星君身邊。

「洛水與東海相通,你此去可得萬分小心。」半臉狐妖告誡。

初初隨之燼一同前往東海,還未到東海,忽地,之燼眼前一黑,視線遮蔽。她竟被擄走了,初初咬著那人的手臂,欲救下之燼,卻被狠狠踢開,負傷落地。

那人緊緊地擁住她,禁錮著她,半分縫隙也不留,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咄咄逼人,「哪里來的無禮混蛋,還不放開我,想找死嗎!」

「多日不見,你還是這般不饒人的倔性子,信不信,本君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他眉眼深笑,擁住她的手臂略微松開了些。

男子的聲音听著耳熟,之燼卻想不起來是誰,她心里念著星君,如今陷入這般境地,她竟淚流滿面。

許是聞得懷中女子的小聲啜泣,他有些于心不忍,看著她哭得哀傷,便解開她雙眼的術法。

之燼抬眼看著霧氣中的他,面容清澈,發絲整齊地束在頭頂,一身紫紅蟒袍,威嚴俊朗。她有些恍惚,眼前的男子真的是殺死又原的越州山君嗎……

她奮力一擊,打在慶澤的胸膛。他沒有躲開,受著這怨氣凌厲的一掌。她再次發力,又一次擊打,不斷反復,但他不言不語,也不還擊。

血液砸在她的手背,他的眉頭終于皺了起來,但他還是不說一句話,好似心甘情願承受。

「為何不躲?」

他輕笑,嘴角的血液,源源不斷,雖說她一個小妖的法力有限,可這一掌掌的法力疊加,還是難以忽視。傷痛在心,他此生第二次為女人負傷流血。

「我想著,好似也沒什麼理由躲你的怨氣。」

之燼收回手,冷冷說道,「你以為挨了我幾掌,我就饒你不死,原諒你了?」

「那個妖獸對你很重要嗎,你喜歡他?」

「是,他是我的朋友,救過我的命,你殺了他,我要為他報仇。」她的淚水止不住,說到又原,她總是想要流淚。

他伸出寬大的衣袖,為她拭去淚水,「我活在這世上,從未遇到過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可以這般豁出性命,又可以這樣念念不忘。」

「我此生手上染了很多血,以前我不在乎,可是你……讓我有了一點悔意。」他眼神堅定,看著她,苦笑。

之燼不知該說什麼,她本來要殺了他才能活下去,但此刻,殺人凶手就在眼前,她卻下不了手。

殺掉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殺掉一個人真的可以報仇雪恨嗎?她開始懷疑從前的那些想法。

若是殺了他,他的家人會不會痛苦,而自己真的就會好過嗎……

人間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善惡因果,不過是紅塵俗事中最令人面目全非的規則。既然是規則,她萬不可心軟。

她拔下發髻上的白玉簪子,驟然發力,直抵他的心間。

他吃疼捂住心口,鮮血淋灕。她戰栗著,手上全是血,她殺人了,沒有一絲仇怨得報的喜悅,反之,心里懼怕,膽怯,像是塞了千斤巨石。

「你是好人,所以……你殺了人會很痛苦……放下你的仇恨與怨氣……不然,你的余生愁容滿面。」

她跌坐在地,窒息般看著手上刺目的血跡,腥味如蛇蠍,纏繞著她的思緒。

他也痛苦地坐在地上,靠著一株枯樹,氣息微弱,「曾經……我的娘娘……做了……見不得人的丑事…………我先是殺了那個男人……又當著娘娘的面……對著自己的胸口……刺了三刀。」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不是我自己……我一生以殺人為樂……可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快樂……」

之燼捂著他不斷淌血的胸口,發現無濟于事,「對不起,你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反正……我這一生本就是個笑話……死了也沒關系。」

她環顧四周,眼前皆是陌生,「這是哪里,告訴我這是哪里,我叫人來救你。」

「不必了……我也累了……就此離去也沒什麼……」

「我死了……你就……報仇了……也就不會……再怨我了……」

之燼咬破指月復,一滴血珠漂浮在半空,她捏碎它,火光頓時遍及四野。

她聲嘶力竭,喊著救命,而他在這火光中,曾經悵惘的心,有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溫暖。

他這一生殺人無數,愛憎不分,嗜血為樂,卻在此刻躺在她的懷中,嘗到了天荒地老。他開始明白母親曾經奮不顧身,拋棄名譽也要強求的情愛,竟是這般苦澀又甜蜜,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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