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歲月藏袖中

世人皆言道法自由,入空門即是斷紅塵,但誰知這空門也是由人來構建的,心不安,無所謂是紅塵還是空門。

他眼神溫柔,樸素布衣,廣袖中的縴細指節上是掉落在木案上的桃花瓣,我常在想,就算入了空門,得了清寧,也不要想著高人一等,命有所長,不去布施恩德,便不算修道。

其實,你有不甘……涪滄無從探求他的前世,他心中的迷霧,唯一能看出的是他就算晨鐘暮鼓,故作被空門囚禁,永世自省,但那如燈下塵埃一般的細碎追索,還是暴露了他的野心。

她猜他的平靜下暗藏風起雲涌,她猜他的蟄伏不過是一種偽裝。

茶已冷,倒去便是,若是心冷了……她試探道,即使添了一杯熱茶,念的那人也是無法等到的。

你……怎知我在等人……他震驚,以為自己已毫無破綻。

雖則,你潛伏在此,不作為,別風月,但你不甘心這般避世,你也不解終日閉門懺悔,能贖何罪過,更何況,明明是你父親棄了你們,為何是你們擔負滄桑……你想要公道,你在等一個機會,等那個人……

一別數千年,他對我不聞不問,我母親等不到他,而我……也是如此……言罷,他手握成拳,久久不語。

窗外,雷雨恣肆。

邊春山的桃花,一夜間悉數凋零。

听聞,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有個行過萬水千山,都尋不到前世戀人的凡人,傷心而逝,滿山桃花為他哭泣。

但奇怪的是,翌日,桃花又開了,如似新生。而山下離祝籮橋不遠,本是鄰居的李家娘子與吳家娘子,懷胎一度春秋,終在雨夜得了新生兒。

山中不知名的鳥兒,叼來一袋金豆,就放在李家娘子閨房外的桃樹下。

李家驚喜不已,去城中找了最好的泥瓦匠,在山下修建了一處廟宇,稱為桃姬廟。

那李家的新生女兒,名為春桃,吳家新生男兒,名為南柯。

世人傳言,回音廟里求人生平安,而桃姬廟里求姻緣圓滿。

墨白說,有個仙子將自己的半寸仙魂放置在這邊春山,至此,山中桃花才如此繁茂,絕麗。而那個尋覓愛人的凡人男子許是仙子的孽緣痴戀。

他們一同攜著好酒去李家道喜,李家娘子贈與一段空山鳥語。

曾有戀人忍離別,拋相思,無奈年華流轉,男子思念成疾,翻山越嶺至妖山南柯,小妖感懷相助。悲哉,悲哉,男子所戀之人是天仙,已逝多年,仙魂留存邊春山。

邊春之南,胭脂桃花。

王母嘆桃姬不慕榮華富貴,只重情緣承諾,助其返回人界。

既然愛過,如何相忘于江湖,痴男怨女雙雙化作凡人胎,來世再相見。

桃花佳期已過,蜜桃初生,不日便可食,小知歡愉至極。

她讓小知好好跟著墨白學些文墨,不可整日游玩。而她自己終于舍得在邊春山的一地勢險要處,安葬了姨母枰廣的遺世羽衣,此風華溫柔之地可置墳塋。

遙想當年,姨母教她習得母族規誡,才藝,品格。雲夢幻境,如夢似幻的虛無之地,以為此生便要那般安然度過,不曾想過淪為如今之貌,她如桃姬般,失去了半寸仙脈,也如桃姬般……心里起了思念,動了凡心。

她既渴望有那凡人一般的好男兒思念,也擔憂自己的生世會不可避免地招來如凡間悲情故事般的孽緣惡果。

山風橫行,迷了她的眼楮,她拜別姨母,見小知的馬,阿刀,正在用鼻尖觸踫熟透的蜜桃。此番暖意,她笑起來,抱著阿刀的脖子,說道,阿刀,人間都說,千里馬行千里,你有遇到過喜歡的人,還有忘不了的風景嗎……

阿刀安慰地蹭著涪滄的臉,好似在說,你和小知就是我喜歡的人,也是我一生所遇到的最美風景。

她牽著阿刀,立在山崖,山水嫵媚,風中還殘存著桃花的馨香。她終于淚流不息,想起姨母的遺言︰你爹爹是水神,娘娘是東方阿殷族五公主,犯下滔天罪行,族人不容……

原是我的出生就是罪過,我的人生就是劫數,可我……只是卑微地想看看一點世間的好風景,我多希望我的命格,如我在人間的法號一樣︰無難,無諸多苦難。

我竟不知我雖有難治心疾,卻也有無上神力。

每逢雨夜便會心疼難忍的苦痛,竟然可以用神力抑制,可是她也能感知到,她的神力在被喚醒,軀體里的邪氣也在一步步蠶食她余下的半寸仙脈。

她不明白父母皆是神仙,為何自己身負邪逆?

水袖翩然,桃花之色,她變出姨母所制的舞衣,那是她若嫁人時要帶上的嫁妝,身為東方阿殷族要遵循的族規。

她耳邊仿若響起了那首獨屬于曾經的天界貴族,東方阿殷族的婚嫁祝詞。

東風春心濃,胭脂如意重;醉去理殘妝,閑來舞霓裳;山河雲煙歸,卻道海棠舊……

暫且忘卻天地間的煩憂,盡性一舞,她揮動水袖,仿若雲霓飄搖,好似將往昔藏在袖中的歲月悉數拋灑。

他透過樹影,看著這個舞姿曼妙的仙子,想象著她的前世是何模樣,她知曉她的母族曾經慘絕的殺戮與流放嗎……

一朝天界貴族,一夕流放庶民。

他的母親,因這突生的變故,被本就冷淡的父親厭惡,不留絲毫情面,驅逐他們母子去了荒山野嶺。還堂而皇之地說是讓他們趕赴封地。

母親以德報怨,將母族的罪過都懸在自己的頭上,她說,是我們的錯,所以才要流放,以後切記自省,行善,祝禱,平心,以贖罪。

贖什麼罪?

他與母親,從未參與任何母族糾紛,更沒有在天宮行過任何錯事,為何要贖罪……

何為世族,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母親牢記母族規誡。

曾因母族的風光,她得以嫁給天帝,成為楠宜帝妃,榮耀不凡。之後,她也因母族的逆反之心,被遣去貧瘠之地,成了無人記掛的婦人。

而自己曾經是天庭謙卑知禮,博物通達,溫潤如玉的帝四子凰逍,備受推崇的儲君,如今卻淪為不敢提往昔名諱的落魄之人。

大逆不道,居心叵測……這些難听的詞,他實在不敢相信是父帝怒斥那如桃花一般溫軟清婉的東方阿殷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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