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灼灼桃花淚

街市煙火氣升騰,之燼從尋得星君的喜悅中,又感到悲戚。

即便他在人間氣運盡了重返天庭了,自己能與他坐在窗外有桃花樹的書齋里,喝酒,奏樂。可是人間的他不也是一條性命嗎,怎會這般年華便寂滅。

「姑娘,留步。」

之燼听見身後有人呼喚,轉身,看到一個衙役氣喘吁吁地向她跑來。

她忙問,「怎麼了?」

「幸得姑娘走得慢,不然我還真是難以追到姑娘呢。」

「為何這般說,是有何事嗎?」

「那個死囚想跟你說句話,所以領頭讓我來尋你回去。」他有些得意,這麼快便尋到之燼。

星君要和自己說話,難道他已經記起我來了?

那領頭看到之燼前來,示意牢役打開關押星君的牢室。

他並未記起她,因那眼里還是沒有任何波動,雖好看,但無她。可他泛起羞澀的樣子確實和星君很相似,她不免恍惚。

「姑娘……你尋你相公很久了?」

「是,很久很久了……」

「他可曾讓你等他?」

「未曾,他走得匆忙。」

「那……我和你相公真的很像嗎?」

廢話,你就是人間的他呀,「一模一樣。」

「那你還要去尋他嗎?」

那人就是你啊,我還去哪里尋,我陪你歷經你這人間短暫的一生就好了。「不尋了……」

「我並非無名氏,前半生我是個誤過事的教習先生,年紀為二十有四,家宅無、妻妾無、親故無。總之我唯有肚中一些文墨而已,不過那都是往事了。如今我身在牢獄,更是無牽無掛。而你是用盡前生來尋你未成婚的夫婿,現今……」

他的目光由淡然化為了深情繾綣,「如若姑娘不嫌棄我這個將死之人,我可以還姑娘一個與夫婿成婚的夙願。不知姑娘……?」

之燼從未曾想過星君會問她是否願意嫁給他。

她喜歡他,愛他,陪伴他,可她真的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和星君結為夫妻,祖雲是說過這樣的話的,他很希望以後能讓天帝賜她給他做妃子,她斷然拒絕。

可是眼下,之燼不知道該作何。

我真的可以嫁給星君嗎?真的可以嗎?

他見她這般,以為是猶豫不決,心中不願,便輕聲說道,「此事你不必為難,我只是方才見你那般傷心,想助你還願,決定在你。」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但你若真的嫁于我,我便用盡我最後的命數來愛你。」

之燼回神,看著他,在這黯淡的牢室里,身著囚衣的他依然溫潤俊朗,眼里是一點期盼。

「你能給我看看你的後頸處嗎?」

他很是驚訝,「你怎知我後頸處與常人不同。」

她步至他身後,他會意,就地而坐,她半跪著,喉間有些苦澀,推下他的上衣,那清晰熾烈的火焰圖騰赫然在眼。

他就是星君,人間的空塵。

「我願嫁于你。」

後日便是她與星君的婚期,星君在人間的名字為洛棠。

縣令大人本就怠惰,更由于早些日子伺候巡狩的勞累便一直修養在家,縣衙暫交于葛領頭管制,這也是那日他能順利帶她去牢室的原因。

葛秋八去找了城里的媒母,讓她來備儀式,無需與平常成婚禮一樣繁瑣,只管給些銀錢,等著婚期到來便可。

之燼想將此事告知兒,但恐被長棣得知,前來阻攔,或許無所不知的他早已知曉。

縣衙里一間雅閣為喜室,門上貼了囍字,床榻也鋪了艷紅被褥,桌上一壺喜酒。

衙役們都盡力準備著,他們願意頂著身為官差卻目無王法的罪名,來成全這段姻緣。

阿姐為之燼穿上了不華麗但嬌美的嫁衣,于晨露時分便開始敷鉛粉、抹胭脂、畫黛眉、貼花鈿、點面靨、描斜紅……發間插了一些精致的珠釵步搖。她透過紅色的絹紗蓋頭,看著眼前赤紅的一切。

她真的要嫁人了,沒有祖雲故事里那些女子的成婚禮一般聲勢浩大。但她覺得好幸福,她嫁于了她的摯愛,她的星君,她的空塵,她的洛棠,只要是他,怎樣都好。

「娘子哭一哭吧,嫁人需哭一哭才得圓滿,這縣衙未有禮樂之聲,如若你還不哭,便是太冷清了。」阿姐拉著之燼的手,靜靜一言。

「阿姐,我眼楮受過傷,哭不來的,阿姐可否為我唱桃夭?」祖雲說過,凡世里有人娶親時會唱此曲。

「好,娘子安心,此曲阿姐會唱,現下要推開門了,你可備好?」阿姐掌心微微的繭子,重疊在她的掌心,只覺踏實。

「阿姐,推開吧。」

門外秋風蕭瑟,落木將盡的時節。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婉轉明亮的女聲迤邐開來,未必遜色于鐘罄之聲。這雅閣到亭台的一路,衙役們稀疏站著,手里都拿著一些花束,顯得有些滑稽又令人溫暖。

忽地,漫天飄搖著粉白的桃花花瓣,眾人驚異著,她听到有一個冷冷卻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說,「丫頭,賀你成婚之喜。」

之燼轉身,向後看去,他並不在身後,但她能肯定是他來了。

阿姐牽著她的手在這滿地芳華上緩緩走著,走向盡頭的他。

「賀新郎,賀新娘,賀永結同心。」

他輕柔地握著她的手,似把千言萬語都放在了掌中,待她去默讀。

這一刻她仿佛見到了那年衣袂飄飄,身著白衣的他,俊美的臉龐輕笑著,對自己伸手說,跟我走,可好?

葛秋八說道,「今日我榮幸之至,作為兩位新人的司儀,你們彼此無父母、無親故、無賀禮,故此以天地為父母,以風雨為親故,以芳草樹木為賀禮。」

「婚誓,起。」

他溫柔地將她的蓋頭取下,交于阿姐。

「今日,我洛棠迎娶之燼,嘉禮已成,一堂締約,看此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海誓山盟。」

「我洛棠雖為罪人,不能給予夫人十里紅妝為聘,但赤子之心未染,今將它獻與夫人,願夫人之福地久天長。」

他看著她,眼里全是她,那是空塵的目光。

一滴小小的水珠,從之燼眼里滑落,那一刻他曾經在她胸腔里安置的雨後花海,正漸漸飄落著花瓣,鋪就了長長的馨香之路,洛棠,其實你早就給了我十里瓊華。

他低頭吻她染著殷紅口脂的唇瓣,這一刻後,他是她的夫婿,洛棠。

長棣那個大壞蛋,在之燼成婚禮後,未入洞房之際便施了法術,放了一陣妖風,將除之燼外的眾人紛紛迷住了眼楮,直接將她撈在懷里帶走了。

之燼氣憤至極,對比她高出許多的他拳打腳踢,他破天荒地未還手,任由她作為。之燼發髻間的珠釵步搖晃得她腦袋疼,她一邊惡狠狠地瞪著他,一邊扯著它們。

他笑著,「不好意思,壞了你的良宵。」

說完,霸道地將之燼按在席上坐著,仔細地為她取下珠釵步搖。她也是累了,便放下手來,數落他,「你能不能善良一點啊,星君將死,這最後時限我都不能陪陪他嗎?」

「洞房良宵,若他做了什麼,你便是在擾他的命數。」

「他能做什麼?」

「一個成年男子在洞房要做的事。好了……說了你也不懂,後日便是他的死期,為防你去救他,這兩日,我只能用法術將你關在這里,你且安生待著。」

「喂!」,之燼看著起身往外走的他,大吼。

他若有若無的一句,「今日,你很美。」

「我……」

她去開門,果然被符陣的法力反彈在地,她真是氣得直跺腳,被星君的仙障困在其中,她是心甘情願,但現下她才不要被他當成籠中鳥獸。

她料定他未走遠,暫時不要使出自己的獨門秘技,只等著月上眉梢,四下寂然再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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