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飛紅嘆情深

之燼在兒的宅子里待的無聊,她已在這晟城尋了星君許久,也不得結果,難道祖雲所繪卷軸有誤?

長棣言他會吩咐部下仔細找尋,勸解她莫著急。

兒見之燼悶悶的,便叫之燼去她的渡仙樓玩,她倒是去過兩次,去听小曲,去看清秀的文人們對詩祝酒,她心里牽掛著星君,這樣的熱鬧反倒使她更寂寥。

她又茫然地走在街上,著淡雅素衣,走走停停,她自認面容不美,卻有公子頻頻對她投送柔情目光。

忽地,一個算命的老先生,身披八卦紋飾的長袍,白眉薄唇,披頭散發的樣子,正抓著之燼的衣袖。

「哎呀呀,不得了了。」

之燼看著他這般莫名其妙,很是不解。

「姑娘,坐坐坐,哎喲,真是奇哉。」他拉著之燼坐在他小小的算命攤邊。

「老先生,您這是?」

看他用龜甲,銅錢在卜卦,之燼倒是覺得有趣,這些尋常物件還能探得天機嗎。

他拈了拈略長的胡須,意味深長道,「姑娘,你骨骼驚奇,姿容絕麗,但命不好。」

「啊,這是何意?」

之燼表面露出吃驚狀,暗自卻在笑這位老先生莫不是做起了神仙的生意。

他將之燼看不懂的卦象賣力解析于她。

她見已在此處耗上不少時間,老先生也是不遺余力地鼓動她改名。她只好放上一兩銀子,謝過他的好意,便欲離開。

他卻將銀子又塞給之燼,說她孤身一人,太過可憐,無需資費。

她哪里會改,名字是她唯一的記憶,且星君說過他喜歡這個名字。

「姑娘啊,你此名一生會有很多情劫,要避劫,定然要換個名字。」他指著她在紙上寫下的還算流利的字體︰之燼。

他說了半天,之燼也沒听懂為何自己的名字不詳。

但一想到,會不會給星君帶來麻煩,她還真動了改名的想法,行吧,看看老先生能為我取個怎樣春風無限、一世長安的好名字。

之燼萬萬不曾想到,他在她名字旁邊寫下了那個數年來,深印于骨的兩個字,也是她第一次跟著仙娥做女紅,在絲絹上繡得很丑,但也清清楚楚的兩個字。

他指著那兩個墨跡未干的字對她說,「姑娘,你以後就改名叫空塵吧,此乃︰浮生空寂,塵世無劫。」

「姑娘,吾是喜做善事,不求銀財,你且安心。」

說完,他竟然無視我還坐在算命攤前,自顧自地去覓食了。

之燼直直起身。

望著些許灰蒙蒙的天際。

「空塵,你看,你我終是無法斷絕的。」

西陸,雨水漸多,商戶紛紛支起了篷子,行人散去。

葛秋八帶著衙役四處搜尋,也不見符合要求的花子,一行人在面鋪吃起來,還叫了半壇子陳釀。

「這再過五日,巡狩大人便要回都城復命了,咋們這兩日抓的花子都不行啊,真是頭疼。」

一衙役放下筷子,湊近葛秋八說,「領頭,我倒想起來了,昨日去城外,城門口的兄弟說,見有個花子老是隔幾日便拿幾個饅頭去晉陽坡,他說有個花子生大病在那坡下大榕樹底躺著呢。」

葛秋八冷光一撇,悠悠說,「我看實在不行,就他吧。」

「沒事沒事,應該也不是疑難雜癥,不然那送饅頭的花子咋沒死。」

「這眼下也就他合適了,行了,吃完,你們找個醫館的大夫去看看,然後把他抬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送到縣衙。」

雨水已起磅礡之勢,之燼只好蹲在屋檐下躲雨,見街上逐漸空無一人。

「你怎麼如此愚笨,即使不便用法術,這周邊也能借把傘呀。」

她抬頭,見說話的人,冰涼的語氣像極了這場雨。

他身著墨青暗紋衣衫,氣宇軒昂,星眉劍目,一手負于身後,一手緊握傘柄,看起來真是「公子世無雙」。

「你發何呆,貌似你還想在此等雨停?」他嘴角一絲笑意。

「我只是不知去哪里。」

是啊,她能去哪里呢,來人間就是為了找尋星君,除卻此事,真的不知還可以做什麼。來這里的每一日她都睡不好,她想自己終于可以體會那詩句里寫的,寤寐無為,中心悁悁,再輾轉伏枕,但未曾涕泗滂沱。

「過來。」他示意她去傘下。

「年華易逝,莫不懂珍重,隨我走吧,這晟城你還不知哪里是美景。」

眼下,她也不知該作何舉動,便乖乖跟著他去了。

他帶之燼去了湖邊,這里離兒的宅子不算太遠,但她一次也沒來過。

她與他坐在舟上,無人劃槳,任由這一葉扁舟隨水流而動。

人間九月,芙蕖依舊生香,遠見是不得韻致的。

此處水流緩慢,舟也漸漸停滯。雨水打在草篷子上,聲響不大,悶悶的,霧氣迷離,宛如仙境。

他不知何時已睡去,眉心有些皺著。

之燼撐起那把傘,立在舟頭,微風不時越過衣裙,「人間是個好地方呢。」

「你是何時跟隨空塵的?」他突然發問。

她轉頭見他倚在蓬邊,喝著一壺酒。

「很久了,我記不清了。」

「我上次見他的時候,未曾听說過你。」

「你何時見過星君?」她連忙追問。

他狡黠一笑,「我也記不清了,我很少去天庭。」

「你听聞過申首山嗎?」

她還沉浸在方才說起星君的感懷中,望著遠處煙雨綿綿,並未仔細听他方才說的話。

「申首山,你可知?」

「未曾听過。」

他用法術使舟慢行著。

「我少時總去那里,拿著一柄劍、幾卷書,便待上數月。」

之燼不解,「為何那般?」

「我是父君唯一的兒子,他很看重我。」

「哦,原來如此。」她點頭。

「申首山是個一年四季都下雪的地方,天寒地凍,什麼都沒有。」他說完這話,長長嘆息。

「一年四季都下雪,好美。」

「你喜歡雪?」

「這倒不是,只因我以前住的山谷很少下雪,覺得稀奇而已。」

他看著她,緩緩道,「你以前住的地方名為何?」

「不知道,那里很遠很遠,沒有名字。」

「不過我現在念了些書,還真想給那里取個名字呢。」之燼說著就在腦海里尋覓可以用的字,以前自己怎麼沒想到呢,可能是因為沒人問起過那里吧。祖雲也告誡她不要在天庭說那里的事,來到天上就要忘記從前。

星君也閉口不談那個山谷,好似在替她保護著那里的一切。

「無名之地總讓人覺得好奇。」

「我學識淺薄,並不知有何好名字。」想來想去,漸漸覺得取名字很苦惱。

他見她這般,微微笑著,他的笑不同于星君,少了一分暖意,多了一分無所顧忌。

「那個山谷都有些什麼呢?」

「有很多小妖,它們大多不會說話。山谷里一年四季都吹著涼涼的風,半山腰有一個小清潭,周圍是花開不息的瓊華樹。」

「真是個絕佳之地,望此生有機會一睹。」他看她這樣推崇,回以熱衷。

之燼本欲回去休息,但長棣邀她去晟城有名的酒樓吃些可口食物,再與他一同將他早些年存在那里的好酒開封。

在她眼中,唯對酒十分赤誠,她連連點頭。他笑她一介女子竟然還是酒中豪杰。

祖雲也是知道她愛喝酒的,那日,她去祖雲的柏青宮找他還書,他為了轉移之燼的視線,引她去他的惟珍榭,挑選了很多好看的東西給她,但之燼卻唯獨對他烏木箱里的念芳華欲罷不能,祖雲也是愛酒之人,見之燼如此,雖是心疼,也大方地給了她一壺。

還說她真是與眾不同,惹人憐愛。

之燼雞皮疙瘩一地,翻了白眼,便小心翼翼地將它揣著回了火雲殿。

星君見她手中沒有他的愛書,只有一壺酒,哭笑不得。

他道,「我的書呢?」

她頓時一驚,對呀,我是去找祖雲還書的呀。哎呀,我真是個榆木腦袋!她欲放下酒,再去柏青宮。星君忙喚住她,讓她好生待著,他有空親自去。

說完還正氣凌然、光明正大地奪走了之燼手里的念芳華。

之燼兩眼婆娑,眼巴巴地望著那一壺酒,他看她這般可憐兮兮的,不忍心倒掉它,還是拉著她的衣袖,一同去了書齋,取出酒器,破天荒地陪她喝起來。

他不常陪之燼喝酒,他只道他酒量差,也說喝酒誤事,多酒傷身。

但之燼知道書齋外那株桃花下可是埋著好幾壺祖雲日思夜想的桃姬醉。

這酒起于天庭一位仙逝的桃姬仙子,她本是人間一位善養桃花又廣施恩德的凡人,因有仙脈,又恰逢撿拾到一截仙人掉落的桃枝,她將其養活,還結出了香飄十里的桃花。不久天庭的司神召她上天為桃姬,掌管蟠桃園。

在她過無極陣的時候困難重重,星君念她年紀尚淺,為她降了陣。她掌管蟠桃園的時候,蟠桃都長得很好,王母仙尊很是看重她,但她卻郁郁寡歡,不久便纏綿病榻,藥石罔顧,老藥仙只道她是心病,需得自解。

她自知時日無多,便命仙娥送了幾位神仙她用桃花釀就而成的酒,王母也得了一些,品後大為稱贊,賜名桃姬醉。

而仙娥交給星君的酒壺里卻只有一方釀酒箋,那便是桃姬感念星君曾助她居仙位的謝禮。

那桃姬是喜歡星君的吧。

星君酒量不差,分明只是不願去喝而已,反倒是她,只知那念芳華是天庭的酒仙的得意佳釀,卻不知小小一杯,便讓之燼醉得稀里糊涂,但卻令她快活得想要吟詩奏樂。

「星君,你喜歡我嗎?」她捧著臉說起了胡話。

他舉著酒杯,用手支著腦袋,情意綿綿地看著她,並不作答。

「我知道星君是喜歡我的,我一直都知道呢,可是我不清楚星君為何會去那個無名山谷找我?星君以前就認識我嗎?」

窗外那株桃花,亂紅飛揚,如橫斜細雨一般飄進這一室酒香里,也落在星君的發間。

「你不願我去那里找你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好奇,我住得那麼遠,活了很久都沒人找過我,而你來找我了,還帶我離開,我真的好快樂。」她指手畫腳地解釋著。

之燼踉踉蹌蹌,步至星君身旁,他本能地想要閃躲,她卻借著酒勁死死抱住他。

「別動,你發間有東西,我給你弄弄。」她故作沒好氣的樣子。

他便成了乖乖的孩童,端坐在那里,任由她作弄。

她仔細地將花瓣一一取下,捧在手心,對他說,「星君,謝謝你來找我,若你不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說完,之燼將掌心胭紅拋向半空,用法術化為了陣陣花雨。

在他抬頭望向它們的失神片刻,她淘氣地板正著他的腦袋,在他嘴唇上輕點了一下,便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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