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難過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景與顧洺二人才雙雙離開,重重的大門被重新關上,又是一片寂靜的黑。

而司枍,自始至終都在這片黑暗中,沒有人給她救贖,拉她出去。

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多余的人吧。

她想。

她總覺得與他們一前一後回去未免太過尷尬,便又在天台上待了一會兒,這才慢悠悠地走回病房。

她實在是太喜歡江珧歌中的那句「就算全世界都離開你,還有一個我來陪」。

她從未遇到這麼一個人,對待她如歌中一般執著。

因為不曾擁有,所以向往。

因為正在經歷離別,所以渴望。

回到病房時,爺爺已經再次睡去,而女乃女乃也在爸爸的哄勸下跟他回了家。

房間里只有顧洺、安景以及司枍的媽媽。

「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說話。」司枍媽媽笑著看著安景,「你可要多擔待些。」

「阿姨放心。」安景看了眼顧洺,適度地活躍著陰沉的氣氛,「這些年來,我不是一直這麼擔待著過來的嗎?」

顧洺沒有插話,只是一直看著司枍,一瞬不瞬地看著。

司枍並沒有回應他的目光,自顧自走到媽媽身旁坐下。

「還有司枍,你也是。」司枍媽媽一臉責怪,「你小叔不和家里報備就算了,你怎麼也把你這麼漂亮的嬸嬸藏著掖著。」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西裝革履的那人,不屑于說話。

「嫂子。」顧洺依舊是那副正正經經的樣子,「別怪司枍。」

他的話是如此冠冕堂皇,顯得他們之前在家里的那場爭吵是那麼可笑。

空氣突然寂靜得可怕,氣氛開始有一點尷尬。

顧洺偏頭對安景說︰「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我們就好。」

他不合時宜的話讓安景臉上的笑有了些許松動。

「你這小子怎麼說話呢?」司枍媽媽解圍道,「人家小姑娘從那麼遠的地方過來,怎麼也要留人家住一個晚上吧。」

正所謂長嫂如母,她說的話顧洺還是會听的,便沒有再說什麼讓安景回去的話,安靜了下來。

「這樣吧,你帶小景回家去住,這里有我和司枍守著。」司枍媽媽大掌一拍,下了決定。

顧洺皺了皺眉,眼神示意安景讓她拒絕,卻沒想到安景順著話茬應了下來。

司枍默默垂下眼眸,試圖掩蓋那一閃而過的不明情緒。

顧洺最終還是听了司枍媽媽的話,起身帶著安景離開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劃過司枍的心髒。

「最近學習怎麼樣?」見著外人都走了,司枍媽媽收斂了笑容,嚴肅道。

她總是這樣的,工作雖忙,卻從不曾對司枍的成績懈怠過,哪怕是身處于這樣的環境中。

床邊的加濕器有節奏地響著,司枍掩下心中的苦澀,抬頭,「還好吧。」

司枍媽媽似是不滿意她的答案,責備道︰「我听你的話,送你去這麼遠上學,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

「你要知道,我要的從來不是還好,而是最好。」

她當然知道她又怎麼不知道?

司枍媽媽見她不說話,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噌」的一下起身離開。

司枍安靜地隱在沙發的一處,看著病房內其他已經安然入睡的病人和家屬忙碌的身影。

天地之大,她又是何其渺小。

孤獨吧

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她是孤獨的

「我睡哪里?」安景隨意坐在沙發上,抱著靠枕,單手撐著下巴。

顧洺嫌棄地將一床被子扔在她的頭上,不近人情道︰「除了沙發,別的地方你想都別想。」

「顧總這麼無情的嗎?」安景將被子從頭上扯下來,「你的房間不可以,那我也可以睡小佷女的房間啊。」

顧洺一個冷冰冰的眼神過去,嚇得安景急忙改口,「睡沙發就睡沙發,听你的。」

說著她就將被子平平整整地鋪好,一副乖巧的樣子。

顧洺見狀便不再理會她,轉身走進了司枍的房間。

時隔六年,她的房間還是一點也沒變。

七月和十月歡快地搖著尾巴迎了上來,他蹲子,挨個拍了拍它們的腦袋。

「是狗隨主人嗎?」他喃喃著,眼中笑意盈眶,「蠢死了。」

七月是一只小小的貴賓犬,是司枍十五歲生日那年收到的生日禮物。

十月是一只長相憨厚的薩摩,它比七月早到這個家一年。

這兩只狗並不認生,十分賣力地在顧洺身邊來回轉圈。

顧洺邁過這兩只狗,從司枍書桌上的相框里抽走一張照片,然後滿足地離開了。

出了房間,沙發上的安景睡得正熟。

顧洺看著她那不敢恭維的睡相,嫌棄到不能再嫌棄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轉身去浴室用溫水沾濕一條毛巾,然後像模像樣地蹲在沙發旁,拿著毛巾一點一點卸去安景臉上的妝。

她的皮膚很好,像是剝皮的雞蛋,白白女敕女敕的,完全不輸十幾歲的少女。

顧洺頗具耐心地替她卸完妝,再將她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的腳塞回被子里。

他對待安景,更多的是像朋友。

一切完畢,他將燈的亮度調到最小,然後起身離開。

他等不過這個晚上,他現在,一定要去見她,在誤會更深之前

醫院的主任和顧洺是高中同學,便特意留了一間房給他們。

這間房是病房旁被改造過的雜物間,雖然不大,卻也正好容下了一張單人床。

房間雖小,卻也是醫院里少有的待遇。

司枍躺在這張床上,睡得正熟。

在陌生的地方,她的睡眠一向很淺,所以當有人站在她床前擋去刺眼的燈光時,她就已經醒了,只是不願意睜眼。

無論是誰,是小叔還是媽媽,她哪一個都不想見到。

「司枍。」這是小叔的聲音,低沉的,沙啞的。

「我知道你醒了。」

司枍沒理他,仍是閉著眼佯裝睡覺。

沒有人能夠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們談談。」他依舊不依不饒。

這是讓他在深夜也要驅車前來的原因。

許是他的話語太過動情,司枍終于睜開了眼楮。

你看無論怎麼樣,她的倔強都敵不過他的一句話。

「有事嗎?」司枍背對著他,以她能想象的最平靜的口吻說著這句話。

「安景說,是你告訴她我在樓梯間的。」

「是又怎麼樣?」她心里一顫,卻還是平淡道。

「當時。」他頓了頓,接著說,「你在嗎?」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夠騙得過他,便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顧洺沉默了好久,好久好久,連著司枍也跟著沉默了。

「看著我。」他忽然以命令地口吻說道。

司枍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怒氣沖沖道︰「你是我小叔還是我祖宗啊?」

「大半夜扔下嬸嬸過來就為了給我說教啊?您可真夠閑的。」

顧洺並沒有她想象中的生氣,而是如數接下了她的怒氣,定定地看著她。

「我不是你祖宗。」他沉聲道,「甚至有的時候,我也希望,我不是你的小叔。」

他這人是閱讀理解有問題嗎?听人說話只听前半句的嗎?

「也對。」司枍諷刺道,「我這麼麻煩,運動不好,身體不好,有時候連腦子都不好使。」

「是個人都不想跟我扯上關系吧,做我的小叔還真是委屈你了。」

她的聲音逐漸哽咽,最後小到喃喃低語。

顧洺嘆了一口氣,看起來竟然有些無力,「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天天總說什麼你知道的,你不必知道的。」她目光隱忍卻又倔強,「那你倒是告訴我,我到底該知道什麼,又不該知道什麼?」

「司枍!」他終于生氣了。

「啪」的一聲,他雙手拍在她兩側的被上,將她整個人禁錮在里面,沒有退路,沒有余地。

她不肯服輸地盯著那近在咫尺的雙眸,緊咬下唇,不肯說出一句服軟的話。

「安景不是你嬸嬸,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是。」

「我讓你們誤會,是不想你媽媽再給我找相親對象。」

「最後重申,我和安景,什麼也沒有。」

顧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似是在解釋什麼,司枍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心涼得徹底。

她從來不是一個善妒又小氣的人。

她難過的,是他從未把她放在對等的關系上看待過。

她不需要他在她面前假裝的堅強。

她也想成為可以為他分擔的人;她也想安慰他,哪怕微不足道,哪怕是一個擁抱

司枍好看的眸子倏爾溢滿淚花,模糊了顧洺的倒影。

我正在走向你,所以,請別把我隔絕在你的世界之外

好不好?

顧洺顯然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是諒解了他。

「懂了嗎?」

他的話語小心翼翼,她瞬間心軟。

「懂。」她收斂情緒,說得幾分勉強。

顧洺依舊沒有從她完美的表情中窺得一絲失望,而是順勢將她帶入懷中,低沉著聲音說著。

「懂了,就跟我認個錯,你認錯我們就好好的。」

司枍感慨于他的不成熟,也懊惱自己的卑微與小心翼翼,卻還是說︰「我錯了」

顧洺輕笑,順了順她的頭發,又說著那句她听不懂的話。

「司枍,快點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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