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上位者的心性與手段

作者︰沐侯而冠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晉州,汾水橋頭。

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人潮擁擠。

開春時節,山花爛漫,櫻李盛開,香飄四溢。

正值郊游時節,晉陽城的少年少女們盡皆懷春踏雪,貪婪的欣賞飽滿、誘人以及驚心動魄的雪景。

夏侯淳瞥了眼四周掃來的探詢與好奇眼神,雖然大部分都落在身側籠紗罩面的窈窕身姿上,但對這位能獨享兩大美人青睞的「青年才俊」同樣好奇。

風塵僕僕的數騎匯入人潮,低調內斂,默默無聞。

為首之人腰配雙劍,白靴沾雪,碧玉發簪扎進黑發,隨著冷風吹拂,輕輕飄浮,盡顯劍俠風采。

他本人舒眉似劍,面容俊逸,加之久居上位,氣質獨特,冠絕當世。

引來不少懷春淑女心神蕩漾的目光掃視,含羞垂胸,令人欲罷不能。

淑女如此,晉州俊彥們同樣驚訝好奇,頻頻側目。

不過,他們看得卻不是夏侯淳,而是慕容煙與天心。

在心中暗罵此人究竟有何資格,竟能讓兩位絕世佳人伴隨,好似左擁右抱,依紅偎綠。

他們承認,他們確實羨慕、嫉妒了。

在人群中,堤岸矮坡上,有十余人聚集,或是鮮衣怒馬、錦袍罩身,或是戴冠佩玉、懸刀佩劍,亦或者端居高頭大馬,如視獵物地審視著夏侯淳等人。

他們有的嘻笑怒罵、高呼歡唱,時不時揮鞭抽空,打出一連串空響,或者少有不順,便毆打奴役賤婢,宣泄著心中憤怒與暴戾。

有人斜眼瞅了瞅干道上的夏侯淳等人,轉頭看向居中之人,「蕭少,要哪一個?」

此言一出,當即有人故作沉吟,評頭論足地道︰「靠外那位身形婀娜,舉止溫婉,凹凸有致,儼然是絕品,我打八分!」

十分制,六分及格,七分淑女,八分絕品,九分國色。

至于十分,抱歉,本少爺自打娘胎里出來,還從未見過。

一位身穿湛藍錦袍的俊彥輕笑一聲,紙扇噗地散開,悠聲道︰

「我倒覺得里邊那位更勝一籌,遠觀如聖蓮,出塵月兌俗,冰清玉潔,而且修為深不可測,必是仙子聖女之流。」

他嘖嘖兩聲,似是回味無窮,咂舌道︰「這可比闕月樓的小月兒要帶勁兒啊。」

此話一出,當即有人輕輕頷首︰「不錯!」

他朝著居中之人笑道︰「觀這五人氣質,儼然不是凡俗之輩,說不定便是某個宗門的真傳弟子下山觀世。」

有人眼中戲謔︰「嘖嘖,這可是傳說中的修道人啊,在她們眼中,咱們這些人可都是‘泥腿子’呢。」

那位湛藍錦袍的俊彥目光一轉,落在被眾星拱月的那人,笑道︰

「記得蕭少可是嘗過仙子的滋味,不知與闕月樓有何不同?」

眾人霎時一靜,目光灼灼地凝視那位蕭少。

‘蕭少’目光平靜,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你們親自去嘗嘗不就知道了。」

「切~」

他們齊齊翻了個白眼。

‘蕭少’笑了笑。

無人知曉,他看向慕容煙的眼神中,悄然掠過一絲驚異。

是她!

至于其余修道人,他並未放在眼里。

因為,他姓蕭啊。

「走吧,既然太子殿下蒞臨我晉州城,咱們也該表示表示。」

丟下一句話後,‘蕭少’便轉身離去。

幾人相視一眼,盡皆看出對方眼中的振奮之色。

懟太子!

嘿,有好戲看了。

「律律律~」。

夏侯淳似有所覺,抬眼看來。

慕容煙眸中光芒一閃,側目看向夏侯淳︰「怎麼了?」

夏侯淳輕輕搖頭︰「沒事。」

不知為何,方才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人潮涌動,夏侯淳等人不得不下馬。

隨著人潮邁入晉州城。

剛入城門,擁擠的人潮前方便突然傳來驚呼與嘩然。

旋即一股驚悚與恐懼的情緒在人群中傳開。

「死人了!!」

有人驚慌高呼。

嘩地一聲。

人群轟然散開。

不少人朝著夏侯淳等人狂涌而來,慕容煙顏容凝肅︰「世兄,情況有些不對勁!」

夏侯淳心中浮現一絲不安,微微皺眉後,當機立斷地道︰「出城!」

不過正要調頭,一道驚呼聲響起︰「是你們!」

「是你們的大馬驚擾了人群,踩死了王老五!」

只見那人一臉悲憤,指著夏侯淳等人嘶吼道。

唰地一聲。

人群中目光齊齊望來,盡皆怒火沖天。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我認識他,他姓夏侯,是皇!」

噗地一聲。

那人慘呼一聲,便頹然倒地。

一臉的不敢置信與死不瞑目。

整個城門樓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慕容煙杏眼瞪大。

天心袖袍一拂,馭氣抵制憤怒中的人群。

她面無表情地道︰「有人盯上你了。」

夏侯淳目光深沉,淡聲道︰「從我出生到現在,沒有一天不被人算計。」

天心輕笑一聲,目光逐漸凝重,語氣雖淡,卻盡顯冷酷與森冷,「那今日就大開殺戒吧。」

豈料夏侯淳卻伸手攔住了她,「且慢!」

「打死他們!!」有人指著夏侯淳怒吼道。

「打死他們!!」

眾怒難消。

何況還是龍興之地的‘皇民’。

幾乎人人都是桀驁不馴之輩。

眼看著氣勢洶洶的人群朝著他們蜂涌而來,覆面人眼神冰冷,正要將慕容煙護持帶走。

但卻被她阻止了。

覆面人隨即醒悟,小主現在實力恢復了一部分,有自保之力了。

慕容煙眼中似有焦急之色︰「世兄!」

夏侯淳目光幽深,看著四周不斷靠近的憤怒人群,他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與茫然。

這些人,就是他要庇護的人。

也是他的子民。

然而,此刻他們都視他如仇寇。

夏侯淳心中喃喃自語,為他們而活,值得麼?

百姓多愚昧。

這是掌權者的共識。

不必與他們說恩與情。

因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他們,只需要被統治與管理。

「世兄!!」

忽而,一道急切的聲音,將他喚醒。

夏侯淳回神,轉頭看向慕容煙。

只見她眼中似有驚慌,焦聲道︰「世兄你快想想辦法啊。」

夏侯淳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民眾。

他忽然展顏一笑,大手張開。

毫無防備的張開。

他長笑一聲︰「來吧!」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上,打死他!!」

有人高呼,慫恿著人群,朝著夏侯淳等人涌來。

天心看著夏侯淳竟然閉上了眼楮,她暗罵一聲蠢貨。

毫不猶豫地便要抽身而退。

沈光胤眼神遲疑,似有些投鼠忌器。

慕容煙驚呼大叫︰「世兄,你快走!」

說完便直接橫亙在夏侯淳面前,意欲以身擋災。

覆面人臉色大變,「公主不可!!」

夏侯淳睜開雙眼,看著身前這道倩影。

他心中幽幽一嘆,眼中掠過一絲復雜。

他心中呢喃,我欲成魔,你卻想讓我成聖。

他伸出一只大手,將慕容煙拉在身後。

人群開始向夏侯淳扔臭雞蛋、爛菜葉以及其他可以砸傷人的東西。

但都被覆面人與天心擋下來了。

人群喧囂,眾怒難消。

眼看人群的憤怒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甚至還有不少人眼露凶光與貪婪婬色,相視一眼後,便朝著天心與慕容煙二人靠近。

沈光胤微微眯眼,輕點了一下夏侯淳。

他心中遲疑,有些模不清夏侯淳的心思。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難道就這麼任由人群欺辱麼?

這個疑問,不知沈光胤有,天心、慕容煙以及覆面人都有

還有在對街的一棟樓閣上的那些世家子。

有人不禁問道︰「這夏侯淳果真如傳聞中所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某個湛藍色錦袍一身騷包,扇著清風,悠聲道︰「素聞此子是個草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有人轉頭看向居中之人,「蕭少,你說這夏侯淳到底是真愚蠢,還是假仁義?」

眾人心中一動,看向‘蕭少’。

沉默少許後,蕭少徐徐言道︰「去年廷議,聖人意欲借衛伯玉之力撬動道門根基,卻被夏侯淳攪亂,壞了他的大計。」

此事他們自然早有耳聞。

甚至還暗贊這個‘蠢太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豬隊友。

當即有人輕笑道︰「那不正說明,此子不過一個草包麼。」

其余人聞言同樣神色一松,盡皆一臉戲謔地看著城門口的夏侯淳。

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態。

不料那蕭少置若罔聞,目光復雜,輕聲道︰「可那衛伯玉,本就是姑姑扔的誘餌啊。」

眾人聞言一怔,繼而瞳孔瞪大。

那個湛藍錦袍男子臉上笑容漸漸收斂,看著下方夏侯淳若有所思。

能被族中視為傳承人,自然不是蠢貨。

更不是那種只知沉湎聲色的酒囊飯袋。

他們沉默少許後,有人皺眉言道︰「蕭少的意思是,那衛伯玉是此子主動舍棄的?」

他們畢竟遠在晉州,無法盡知太康內發生的暗流涌動。

對于年初的那場不亞于‘逼宮’的廷議知之甚少,只是從族中長輩的書信中獲悉只言片語。

但不管是誰,都下意識地對夏侯淳進行了貶低與嘲諷。

那蕭少輕吐一口濁氣,目光平靜,如同一汪秋水。

深不可測,波瀾不驚。

他眼中抹過一絲幽邃與深沉,輕聲道︰「咱們的太子殿下,貌似在下一盤大棋啊。」

他淡聲道︰「據青鸞衛透漏的秘報中言,咱們這位太子從潼關開始,便四處招攬文臣武將,聯絡各方勢力。」

他目光幽幽,輕聲道︰「明面上的勢力便有東都留守府、昭義軍大都督、千秋觀、昌國寺以及。」

蕭少語氣一頓,目光落在那道擋在夏侯淳身前的玲瓏身影之上。

「南楚余孽!」

有人皺眉︰「南楚余孽?他們莫非還想復國不成?」

湛藍錦袍男子輕笑一聲,再次撐開畫扇,「誰又知道呢。」

有人嘟囔一聲︰「南楚余孽又如何,敢在我們叫囂,直接碾碎了它!」

其余人也漸漸回神,環顧四周,「不錯,別說南楚余孽,便是前燕余孽又如何,還不是被咱們攆到南疆毒瘴橫行之地了。」

他們紛紛頷首,深以為然。

倒是蕭少笑而不語。

但他卻低眉斂目,不再多言。

他剛剛獲悉,北邊來的那位敗走沁州了。

而且據萬古樓的消息,似乎連夏侯老二都栽在里面了。

他心中不禁涌出一陣冰涼。

他看著被人群圍攏的夏侯淳,剛在太康造反謀逆不久,又在沁州殺了自己同族兄弟。

你卻說他是個草包?

草包你大爺!

蕭少目光泛冷,忽然轉身而去。

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覷。

隨即方才醒悟過來,連忙趕上︰「哎蕭少你等等。」

蕭少腳步不停,身後人跟上後,連忙問道︰「蕭少,這夏侯淳你還殺不殺啊?」

蕭少頭也不回︰「當然殺!」

「不過不是現在殺。」

那位身穿湛藍錦袍的男子聞言一怔,「什麼意思?」

蕭少腳步一頓,轉身指了指樓外。

他們下意識轉頭一看,只見夏侯淳等人早已消失不見。

「什麼!」

居然讓那夏侯淳跑了。

于此同時,遠在城中一處客棧中。

天心正一臉怒容的看著夏侯淳。

「你為什麼攔著我?」

夏侯淳偏頭問道︰「不攔著你,莫非還要大開殺戒麼?」

天心目光漠然,一指慕容煙,「如果她不攔著你,難道你就不會動手?」

夏侯淳沉默了。

覆面人卻半是欣慰,半是無奈。

欣慰的是夏侯淳居然果真听的慕容煙的話,願意卸下心中的殺機。

無奈的是,自家主子貌似又感動了。

只見此刻的慕容煙凝重,看著夏侯淳︰「世兄,接下來怎麼辦?」

天心目光清冷,如同冰冷刺骨的寒風,穿透人的五髒六腑。

她冷笑道︰「還能如何,自然找出幕後黑手,殺他個痛痛快快才行。」

慕容煙置若罔聞,看著夏侯淳。

覆面人同樣冷冽目光一閃,饒有興趣地看著夏侯淳。

她也想看看夏侯淳會如何選擇。

是選擇隱忍不發,還是立刻血腥報復。

但夏侯淳在沉默少許後,抬眼看向慕容煙。

目光定了少許後,方才看向天心。

他淡聲道︰「即便揪出幕後黑手,你便能全都殺光不成?」

天心模了模手中‘天心令’,面無表情地道︰「有何不可?」

她目光逡巡了夏侯淳,冷冽地道︰「你莫非忘了我所求何道了?」

夏侯淳目光復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淡聲道︰「方才那些不過是上不台面的小手段,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出手之人應該只是一些小卒子。」

他行至窗前,負手而立,目光遠眺,輕聲道︰「真正的大鱷尚未浮出水面,你我若此時露出底牌,攻守劣勢豈不是在他們面前展露無遺?」

天心冷冷地道︰「莫非就這麼被白白誣陷不成?」

她甩袖轉身,「你咽得下這口氣,我可咽不下。」

夏侯淳目光平靜,徐徐言道︰「咽不下又如何,以往你在山上清修,不知人心險惡,但今日之後,你便會發現,這只是冰山一角。」

他語氣一頓,目光幽幽,輕聲道︰「何況,這便是黨爭,也是利益之爭。」

「無論使用何種手段,都是情有可原。」

他轉身笑了笑︰「名譽被污算什麼,我夏侯淳早已不在乎這個了。」

實際上,在他轉身之前,他眼中的殺機足以勾起整個靖江水。

但他記得老頭子說過,上位者,必須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否則,便只會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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