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夫把托盤放在桌上,輕聲道︰「黃公子,你還是吃一點吧。人是鐵,飯是鋼啊,你若不吃,又怎麼能好生照顧小夏大夫呢?」
這句話皇甫景宸听進去了,他站起身,走過來,端起往就往嘴里送。
好在那是稀粥,喝起來也沒有什麼難度,他幾口喝完,放下碗,又回到床邊。
晏大夫看著他幾乎是飄過來又飄回去的一般,腳下虛浮,眼楮發直,眼里還布滿紅絲。
身為醫者,哪怕比常人見過了更多的生老病死,親人天人永隔的悲傷,可此刻,他仍是忍不住在心里沉沉嘆了口氣。
多好的人啊。
小夏大夫,黃公子,對于望山鎮來說,都只是路過。
可他們發現了疫癥,明知道疫癥有多凶險,明知道留下來有多危險,他們毅然決然地留下來,為了望山鎮的百姓,出錢又出力,小夏大夫還身染惡疾,命不長久。
這才是真正的醫者,這才是真正的仁心!
晏大夫收起碗碟,無奈地嘆息著離去。
他感覺很無力,醫術不精,面對這樣的疫癥,連小夏大夫都沒有辦法,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黃公子找來的那位老先生,也不知道醫術如何,想必也不怎麼樣,若是醫術勝過小夏大夫,小夏大夫何至于如今病倒在床,命懸一線?
只盼小夏大夫吉人天相吧!
晏大夫離去,皇甫景宸毫無察覺,他的整個人,整顆心,全部的心思和注意力,全在夏文錦的身上。
雖然夏文錦沒有睜眼,甚至呼吸也越來越弱,可是,她還在。
她在,他就在!
他會一直陪著她,一直一直。
可是,不死毒醫的話,卻止不住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回響。
若是明天早上,文錦不能醒來……
不,不會,絕不會!
文錦,你若離開,我該怎麼辦?
仿若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境之中,是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夢里有掙扎,痛苦,彷徨,無助;有籌謀,智取,算計,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有刀光劍影,有戰鼓聲聲,有血雨腥風,有兵臨城下,有痛不欲生;有期盼,有夢想,有期待……最後,那些都化為一杯毒酒,一片火光!
她曾手染鮮血,她心中沒有善和惡,只有那個人。
那個人想要的,便是她想要的;那個人要她做的,便是她做的。
那個人要她成一把劍,她就是他手中殺人的劍。
殺的人是善是惡,是好是壞,是忠是奸,她全不在乎!
那個人要她成一把刀,她就是他前進路上披荊斬棘的刀,為他掃除通往那至尊之位上的一切障礙!
她做到了。
可是做到了又怎麼樣呢?
她以為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收獲的也會是全部的真心。
真真可笑,那人榨干了她的一切,最後,再把她除掉,安心地享受著他的尊榮富貴,權重天下。
夢中,那把大火之後,她看到了,那個人迎娶了太傅之女為後,以更血腥的手段把整個南夏控制在手中。他安心放心地坐著他的皇帝之位,可是她呢?
她不過是大火之下的一灰!
夏文錦猛地睜開眼楮。
她呼吸有些急促,額上汗珠滾落。
那些她藏起來的記憶,那些不願意回想的過去,似乎又一次涌現在眼前。
這一睜眼,她就和一雙瞪得溜圓的眼楮怔怔對視,那雙眼布滿血絲,臉上胡子拉碴,形容憔悴,此時屋里一燈如豆,窗外的風輕輕吹進來,燈光搖曳,突然見到這麼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
皇甫景宸也是一怔,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這是半夜。
所以,他是在做夢?
他試探地,輕輕喚道︰「文錦!」
夏文錦眨了眨眼楮,啞得這麼厲害,都听不出是誰的聲音了。她剛剛醒來,腦子有點懵。
見她不答話,皇甫景宸更覺得自己在做夢了,就算是夢,夢里見到文錦醒來,這也是好的。
他喜悅地道︰「文錦!」
這一聲,夏文錦總算是听出是誰的聲音了,她試探地道︰「黃錚?」
皇甫景宸點頭,哽聲道︰「是我,文錦,是我,我們還能在夢中相見,真好。」
夏文錦又眨了眨眼楮,面前的皇甫景宸和她認識的人可不一樣,她所認識的黃錚,少年如玉,君子端方,風華清雅,形容溫煦,哪里是現在這個樣子?
夏文錦道︰「我睡了多久?」
她不是睡著,是昏迷。
皇甫景宸算了算,道︰「三個時辰吧!」
大概是躺得太久,夏文錦覺得骨頭都有些酸軟了,她坐起身,原本無力的身子,倒是有了些力氣,不用人扶就坐起來了。
夏文錦道︰「這麼久嗎,難怪我覺得這麼餓。」她已經好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兩天前,她就吃不下什麼東西,哪怕是稀粥,都咽不下去多少。
現在她是真覺得餓,腸胃都在咕嚕嚕地唱歌了。
「餓了嗎?我去給你找點吃的!」皇甫景宸本來在怔怔地看著她,听她說餓,猛地站起,起得太猛,頭有些暈,不禁踉蹌了幾步,帶翻了椅子,又撞上桌子角。
疼痛的感覺那麼清晰,他扶了扶額頭,覺得有些不對,猛地掐了自己一下,又是清晰的痛感。
他猛地回過頭,驚訝地看著夏文錦︰「文錦,我……不是在做夢?你是真的醒了?」
夏文錦看著他懵然的樣子,怔了怔後,好笑道︰「你以為你在做夢?」好像是,他剛才說夢里還能相見什麼的,只是她沒在意。
皇甫景宸還是有幾分不敢相信,他再看一眼窗外,外面夜色沉沉,是半夜沒有錯,他訥訥地道︰「可是現在是半夜!」
不死毒醫說過,她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醒來。
「怎麼?我半夜就不能醒嗎?」夏文錦好笑。
皇甫景宸眼里慢慢有了光,一抹喜悅從那里漫開,他一把將夏文錦拉進自己懷里,哽聲道︰「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不死毒醫說你情況很不好,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心中的擔心,酸澀,痛意,都化為喜極而泣的淚水,酣暢淋灕地從眼里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