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格立心說這叫什麼問題,然後回道︰「當然是一家人了。」
何樹萍點點頭道︰「一家人就應該相互坦誠,不應該藏著掖著。」
「媽,網上那些段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夫妻之間藏私房錢的多了去了,我估計你和爸都有私房錢吧?」
當代教育的困難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家長不能以身作則,二是信息過于發達,小孩子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這樣的談話,何樹萍當年也經歷過,只不過當年她是听眾,高格立的姥姥是教育者,那個年代孩子的信息閉塞,何樹萍什麼都不懂,她的母親說什麼就是什麼,何樹萍倒也容易接受。
可是時過境遷,到了高格立這代,已經不吃這一套了。
信息時代,是倒逼著父母落實身教勝于言教的時代。何樹萍被高格立不幸言重,她確實有自己的私房錢。
可是何樹萍認為,她存私房錢的習慣也是時代逼出來的。
以前講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嫁給了丈夫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想用錢,想接濟娘家都得跟丈夫打招呼,自然沒有存私房錢的必要。
可是在這個女性崛起的年代,到處都在呼喚女性獨立,這種思潮逼著女性要敢為自己做主,什麼事情都跟丈夫商量就是跟男女平等四個字過不去。
男女平等,女性獨立,首先就要女性有一定的經濟獨立能力,何樹萍在這種思潮下,不想一用到錢就跟高致勛打招呼,她不想接濟娘家人的時候還要看丈夫臉色,自然要給自己存些私房錢。
最主要的是,新時代下,女性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收入自己支配,天經地義吧?
可當這種「天經地義」沒有約束的生長時,社會的最小細胞︰家庭,就在慢慢發生變化。
商業社會,雖然家庭的可支配收增加,可外面的誘惑也是指數級的增長,所有人都在絞盡腦汁把別人兜里的錢放到自己兜里,至于什麼辦法,有合理的,有不合理的,有打擦邊球的,也有傷天害理的。
這個時代,能夠引發家庭危機的誘惑太多,家庭成員,尤其是做為弱勢群體的女性,會更回缺乏安全感,很多已婚女性,感受安全感的方式就是丈夫的工資上交。
當這種經濟管控走向極端時,已婚男性也會覺得壓抑,這時他們也會存起私房錢,以備不時之需,誰也不想大事小事,一有用錢的地方就找老婆報備吧?
家庭的內部互信就在時代不斷挑戰傳統的過程中逐漸瓦解了,當這種現象成為社會的普遍生態時,首先受影響的就是下一代,當上一代的婚姻讓新生代普遍感到失望時,誰還想結婚呢?
如果人類連基本的繁衍都進行不下去的時候,滅亡還會遠麼?
孩子的認知也許單純,可他們腦海里的世界也許正是人類的理想狀態。高格立也覺得家人之間應該坦誠相待,可當時代不給他這樣的答案時,他就會失望,就會懷疑,懷疑那些人生本來單純美好的東西。
老子說︰「吾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為什麼不敢為天下先?因為一有人敢為天下先,總會對社會的固有秩序造成沖擊,而受沖擊影響最嚴重的,往往就是下一代。
從這個角度說,老子的「不敢為天下先」,純粹是對下一代的關愛。
一個個時代,就是在一個個敢為天下先里出現的,而世道,也就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所以,何樹萍的設問無法說動高格立,因為父母的或者其他人的父母根本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又如何要求下一代做到呢?
何樹萍把這個年代的教育想得太簡單,竟沒料到高格立會將自己一軍。
「咱們家的賬目一直是公開的,家里有多少錢,我和你爸都知道,不存在私房錢一說。」為了把這次談話進行下去,何樹萍無奈撒了個謊。
華強一中是凡城的市重點,能進這種學校的孩子一定都有過人之處,比如高格立,當即就覺察到了母親在說謊。
「媽,這個年頭,誰還沒點私房錢,這事兒我能理解,可你騙我就沒意思了。」
「你這孩子,我說沒有就沒有,誰騙你了!」
高格立搖了搖頭,不想在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他知道母親來找自己肯定不光為了說這些,便道︰「媽,不聊這些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唉……」何樹萍嘆了口氣,「媽就想問你句實話,你是不是還搞那個賣鴨子的事。」
「不是賣鴨子,是柯爾鴨體驗店。」高格立糾正道。
「不管是做什麼,媽想說的是,你現在正是要勁兒的時候,媽是過來人,媽知道,這個時代想要出頭,學歷高低很重要。媽同事的那些孩子,考了大學的和沒考大學的,工作以後待遇差別很大的,考上好大學的,那就更不用說了。」
高格立顯得有些不耐煩,回道︰「媽,你和爸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理解我,我就是想利用假期增加一些社會閱歷,這有錯嗎?!」
「想增加社會閱歷是好事,但也得分時候,如果你現在已經考上大學,你想怎麼增加社會閱歷媽都不攔你,可你現在剛上高中,正是人生的關鍵時期,你得分清主次啊!」
「我不耽誤學習不就行了!」
「怎麼可能不耽誤學習,你的店不可能只在假期開業吧?開學以後呢?你是學習還是看店?」
「到時候看運轉情況,如果店面運轉走上正軌,我可以雇人呀!」
「現在實體店多難,賺錢哪有那麼容易,到時候賠了錢整天愁眉苦臉,哪有心情學習。你看你爸,管理幾百人的公司還不是天天為融資發愁。」
「什麼事總得做了才知道啊,現在店里才剛起步,能不能別總潑我冷水。為啥你們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呢?創業是我的興趣,如果你們真的為我好,為什麼不能幫我一把,而是整天說教呢?」
「幫你?你想讓媽怎麼幫你?」
「媽,這個問題你分析的都對,其實店面真的運轉起來,我也不敢保證真的不影響學習。可是你的立場有問題,為什麼你總是先去否定別人呢?這個事兒賺不賺錢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真的能夠換位思考,怎麼幫我其實是很明白的事。」
「你是想讓媽給你的店面投資麼?」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暫時不用家里操心。媽,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哪怕周末去看個店也好呀,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店里的事,不就能夠專心學習了?」
「我好好的辦公室不坐,替你去看店?虧你想的出來。」
「對呀,既然你和我爸不打算幫我,那我就自己解決,學習的事情我也盡量保證不掉隊,但我現在最需要的是理解,理解!」
「可媽是過來人,總不能看你把路走偏不管你吧。」
這樣的對話實在讓高格立覺得壓抑,他站起身來,穿上外套說道︰「媽,我出去走一圈。」
「跟你聊正事呢,呆會兒出去不行嗎?!」
高格立也沒接話,轉眼的功夫已經來到門口,穿好鞋後只說了一句︰「我出門了。」
「唉……」何樹萍又是一聲長嘆,「怎麼就听不進去呢!」
……
高格立下了樓,發現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只能拿出手機,撥了陳戒的電話︰「喂,干嘛呢,有空出來一趟嗎?」
「怎麼了,听你聲音情緒不高啊。」
「下來再跟你說吧,我就在樓下。」
以前陳戒沒朋友的時候,雖然孤單了點,卻也總是可以按照自己的進度完成計劃。現在有了朋友,雖然生活比以前多了些色彩,卻也經常被計劃之外的事情打亂陣腳。
凡事都是把雙刃劍,有得必有舍。陳戒無奈,只能關了電腦,套了件衣服來到樓下。
下了樓,高格立把今天何樹萍跟他的對話輕描淡寫地復述了一遍,接著感慨道︰「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善解人意的父親就好了。」
「你別不知足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天天有時間陪你的媽就好了。」陳戒安慰道。
「行啊,咱倆可以換換,我去你家當兒子,你來我家當兒子。」高格立苦笑道。
「別說這些沒邊兒的話了。」陳戒擺擺手,「你看你們家,過年的時候至少能一家團聚,可我都快忘了上次我們一家三口過年是啥時候了。」
「想想也是,這麼久了,還沒見過阿姨呢,阿姨這麼忙麼?」
「她在白城工作,常年不回家。」陳戒低調慣了,沒有直說呂國萍的身份。
「過年企業都放假了,再忙也有時間回家過年吧?」
陳戒心說,要是真因為忙就好了,母親不回家,還不是因為和父親的隔閡麼?不過今時不同往日,自從一家三口上次白城團聚,陳戒感覺的出來,父母的關系正在回暖。
想到此處,陳戒回道︰「今年應該會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