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束發之年 第六十三章 恕乎?直乎?(下)

別驚訝,孩子只是一張白紙,在不明善惡是非的年紀,會有這種問題太正常了。

當然,想要問出這個問題,離不開陳戒細致的觀察和與生俱來的好記性。

《人與自然》他每期必看,雖然獅子長相大同小異,可他就是記得住每只獅子的名字以及它們之間的親緣關系。

陳戒的機靈抖完了,卻給陳國剛出了一個難題。

就算他能夠解答陳戒的大多數疑問,可再怎麼說他也是個深受儒家文化燻陶的傳統中國男性,面對這種問題,他也發怵。

面對這類問題,多數父母的手段都是一句「等你長大就自然知道了」,陳國剛也可以效仿。放到以前,這麼回答也確實沒有問題,繁衍是物種的本能,本就不教自會,到了青春期,一場春夢全明白,根本不用放到台面上說。

可是陳國剛明白,這個時代已經不允許自己沉默了,現在的孩子,接觸這些東西的年紀提前得離譜,這一點陳國剛深有體會。

陳戒所在的幼兒園旁邊就是一所中學,而這所中學的旁邊有一間書屋。陳國剛每天要來接他放學,有時來得早,他就會去書屋打發時間。

書屋靠近學校,里面自然全是學生感興趣的書籍。有次陳國剛無意間打開一本所謂的青春文學,沒看兩頁就開始臉紅心跳,那些露骨描寫連他都受不了,何況學生?要是現在不給陳戒樹立一個正確觀念,一旦他心智未全前接觸到了這些東西那還了得?!

可他畢竟不太擅長這類問題,所以解釋起來一掃往日的聲情並茂,活像一個死板的老學究。

他先是搬了《道德經》里的一句話做為回答︰「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做為萬物之靈,就要有做人的樣子,人之所以能區別于動物,就是因為人有倫理道德的要求。」

陳國剛也不想想,陳戒一個6歲小孩兒,哪能听得懂這些。

他見陳戒一臉問號,只好換了另一種解釋,他說︰

「人有獸性、人性和靈性,是三位一體的復雜生物。」

這話其實和弗洛伊德說人有本我、自我、超我是一個意思,只不過陳國剛為了方便陳戒理解,說的都是大白話。

「動物大多數時候只能表現出獸性,而獸性是沒有道德概念的,所以能想和誰交*配就和誰交*配而不用受道德譴責,但人在成長過程中人性和靈性是會逐漸佔主導作用的,這是人這個物種的秉性決定的,逃避不了。」

「而靈性與獸性是一對矛盾體,如果發生了獸性的行為,在人性和靈性覺醒的時候,首先就會遭遇自我譴責,譴責無法釋懷就會衍生出自暴自棄、精神異常甚至是自我毀滅,而這些體驗無一例外都不舒服。」

其它的話陳戒當時沒听懂,他只听懂了不舒服,于是問道︰「爸,是怎麼一個不舒服法呀?」

陳國剛捏著陳戒那根又腫又紫的手指突然說道︰「就是這麼個不舒服法……」

十指連心吶!

陳國剛的一捏讓陳戒猝不及防,齜牙咧嘴地喊起了疼,他的眼眶里再次泛起了淚花。陳國剛雖也心疼,可對孩子來說,有些事情讓他真正疼一次遠比講大道理管用得多。

可以說,陳戒對女性的尊重就是被陳國剛這一捏給捏出來的,而他的自我保護意識也是這麼捏出來的。

……

上了小學,陳戒又開始接受防毒教育,這讓他不僅知道了毒品的危害,也知道了原來人為了賺錢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同類的生命和福祉對于有些人來說原來只是牟利的工具。這時,他對人類這個物種的厭惡感開始萌芽,他就更能理解為什麼人是需要防的了。

到了中學,陳戒又開始接受防騙教育,知道如何不被騙的同時,他也知道了有一群人為了一己私欲甚至連老年人的棺材本兒都不放過。這時他才明白,當一個人沒有信仰的時候,可以不講對錯,只講利益。

還好,此時的陳戒也在學習傳統文化,忠恕之道的滲透化解了他對人類的厭惡,讓他沒有走向憤世嫉俗,但他的著重點因為前面這些鋪墊,基本放在了直諫之道上。

一系列的第一次,一系列的經驗,讓他感受到了現代社會忠恕之道的無力。在這個功利浮躁的社會,對于講求利益的成年人,對于靈性尚未覺醒的人,只有懲罰遠大于違法成本的時候,畏懼才會真正發生。

正因為那些鮮活的例子,陳戒的直才有了成長的土壤。

可那畢竟都是別人的故事,不像那些遭受挫折涅槃重生後依舊熱愛生活的人,陳戒因為行事低調,預防工作到位,一路走來倒也沒吃什麼大虧,所以他對世界的愛還處于樸素階段,他總還是希望世界能變得更加美好的。

陳國剛呢?

他的童年在農村度過,周圍都是一幫日升而起日落而息的樸實農民,沒有網絡,消息閉塞,說得夸張點,要不是解放軍進村土改,估計還要問一句大清現在是哪個皇帝。

直到陳國剛考上大學,村里才剛剛普及了收音機,听上一段梆子戲在當時就算最愜意的消遣了。

村里人千百年來秉承著老祖宗的道德觀念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生活著,男人不知何為幽默,何為浪漫,也不懂什麼花花腸子,話也少得可憐,三腳往往都踢不出來一個屁。

女人也一樣,不知何為時尚,何為保養,也不懂愛情是個什麼東西,日子過得也不講究,剛剛切過蔥蒜的刀洗都不洗就直接拿去切西瓜。

可即便如此,村里男女成家之後也沒听過有誰嫌棄誰,就更別提城市里隔壁老王這種梗了,一是不懂,二是不敢,對于沿襲家長制的偏遠農村來說,敢有這種事,雖然不用浸豬籠,但也是狗腿打斷的下場。

因為陳國剛的成長環境太過單純,他的童年沒有這些復雜陷阱,自然也不需要這種全方位立體式的防騙教育,當然,那時候的農村也沒人教這些。

所以他的心靈更容易和忠恕之道發生共鳴。人心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都是他上了大學以後才明白的,不過那時的他性格已經定性,所以待人接物才會更加寬容。

兩代人的成長環境天差地別,又怎麼能要求陳戒像陳國剛一樣呢?!

陳戒雖然說服了自己,可是另一方面,他和陳國剛也有著相似之處,他也有自己的于心不忍。

這種心情就像是把以救人為己任的白求恩派到前線拼刺刀一樣。

陳戒明白,這樣的事情如果再發生,只要他繼續選擇反抗,那他國際人道主義醫生的一面就會很痛苦,如果不反抗,他戰士的一面也會很難過。

這不是一道選擇題,陳戒了解自己,他還會反抗,這是性格,是在成長過程中和環境頻繁互動產生的結果,是自己的秉性在與人交往的過程中馴化出來的,這種條件反射十分堅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

而且話又說回來了,為什麼要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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