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以敵亡(上)

作者︰無主之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確實,泰爾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瑟琳娜‧科里昂。

他甚至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他是刻意將它封鎖在記憶的深處。

不願想起,也討厭想起。

可當它再次響起的時候,他依然感覺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不適。

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諦。

隨著記憶越發清晰,就在那張面容即將于腦海里重現的時候,泰爾斯猛地抬頭,將注意力聚焦在眼前。

「你想做什麼?」

王子狐疑地看著詹恩︰

「為什麼提起她?」

大廳中央,冊封禮還在進行,不時有貴族走上台階,在國王的席次前下跪。

鳶尾花公爵微微一笑,舉起酒杯向少年示意︰

「這個,殿下,你就不妨當作是我的一份……宴會禮物吧。」

泰爾斯紋絲不動,目光清冷。

詹恩等了半晌,但少年完全沒有舉杯回應的意思。

他也不以為忤,笑笑便放下酒杯。

但詹恩隨即皺起眉頭,看向四周︰

「這究竟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的護衛們真的比平時緊張森嚴了許多?」

「怎麼,懷疑我會謀害王子殿下?」

泰爾斯心中一緊,卻面色不改︰

「我的親衛隊長做事認真,要求嚴格。」

泰爾斯向馬略斯和哥洛佛笑了笑,再三示意他們的人不用緊張︰

星湖公爵回過頭,目光灼灼︰

「至于懷疑你……嗯,這還真不能怪他們。」

「要知道,你六年前送別我的那份禮物,到現在我都沒消化完呢。」

詹恩翹起嘴角︰

「那你就更需要這份禮物了——有助你消化上一份。」

「怎麼樣?」

泰爾斯諷刺地冷哼一聲。

帶著外人難以言喻的感情,他們默默對視了幾秒。

終于,泰爾斯淡淡出聲︰

「那麼,瑟琳娜,她在哪兒?」

詹恩笑了。

他優雅地舉手,招來一位侍者,在泰爾斯不悅的目光中要了一份牛肉,這才在餐具與餐盤的輕響間,不緊不慢地開口︰

「自六年前,給你我都帶來了巨大的損失之後,那位來自夜之國度的、心狠手辣的野心家,在星辰境內療養了一段時日。」

仿佛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閑談。

泰爾斯略一思忖。

「真有種。」

「招了那麼多禍,惹了那麼多人,」泰爾斯想起她給自己帶來的威脅和傷害,冷哼道︰

「她居然還敢留在星辰?」

但泰爾斯隨即一頓。

他抬起頭死死盯著詹恩,難以置信。

詹恩挑起一塊牛肉,微笑著回望他。

泰爾斯明白了什麼。

「你。」

帶著略微的驚訝,泰爾斯皺眉道︰

「我猜,當你和科里昂家族徹底決裂之後,丑臉婆——我是說,背族而出的瑟琳娜‧科里昂,就成了你的天然盟友?」

詹恩只嘗兩塊便不再繼續,他維持著笑容,用餐布擦拭著唇角。

「在瑟琳娜女士被你趕走之後,我確實,嗯,為她提供了些庇護。」

果然。

泰爾斯臉上的驚訝慢慢退去。

「我還記得某人跟我講過,」少年不屑地看著他︰

「與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險。」

那一瞬,詹恩的表情出現了一剎那的停滯。

「特別是在你跟瑟琳娜‧科里昂你儂我儂、相親相愛之前。」

半是真誠,半是諷刺,泰爾斯輕哼道︰

「相信我,此乃經驗之談。」

詹恩沉默了一瞬。

但僅僅零點幾秒,鳶尾花公爵就抬起頭來,回復得體的笑顏。

「嗯,千真萬確,」他禮貌地頷首,「後來我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

詹恩的眼里帶著略微的寒意︰

「尤其是在她掙月兌枷鎖,吸干了我的幾個手下,不辭而別之後。」

掙月兌枷鎖……

泰爾斯一臉了然︰

「看來,你給她的庇護也好得有限。」

不過嘛,既然是瑟琳娜的話,給她上枷鎖嘛……

嗯,小詹恩。

王子在心底默默地給他比了個拇指︰

干得漂亮。

廳內,冊封禮終于告一段落。

樂曲再起,表演者們重回舞台,熱鬧與嘈雜重新變成宴會的主調,興許因時間流逝,酒意發作,客人們或呼朋喚友,或三五成群,也越來越奔放自由。

泰爾斯還看到不少男女賓客們一前一後消失在相同的地方,久久不曾歸來。

凱瑟爾王回到了座位上,但王後早已離去,他略顯孤單。

國王的眼神往泰爾斯這兒略略一瞥,便轉移開去。

他身邊的王室衛隊們嚴肅如故,但知曉內情的泰爾斯明顯感覺得到,他們松了一大口氣。

刺客沒有出現。

是好事。

也是壞事。

詹恩揚了揚酒杯,目光微妙,把泰爾斯拉回當前的談話。

「東陸的海上航線利潤豐厚,」鳶尾花公爵輕聞著酒水的氣味︰

「自六年前的不幸之後,凱文迪爾家族就在尋機與科里昂家族修復關系,重歸于好。」

「所以我想,他們追緝的家族要犯,興許是個突破口。」

泰爾斯揚揚眉毛。

「重歸于好?在你試圖借夜幕女王之手,殺害星辰王子之後?」

王子毫無心理負擔地道出真相,語帶譏諷︰

「怕是沒那麼容易哦。」

「總得試試,」詹恩又是一笑,完美優雅︰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泰爾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但他心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

不。

如果凱文迪爾家族真的把那個丑臉老妖婆五花大綁,當成禮物送到她妹妹面前……

泰爾斯收回打量詹恩的目光,皺起眉頭。

搞不好,他們還真有可能和解。

幸好,瑟琳娜掙月兌了枷鎖,沒被詹恩抓住。

嗯,丑臉婆。

泰爾斯偷偷地為生死大敵點頭︰

干得漂亮。

王子一邊想著,一邊把一塊萵苣送進嘴里︰

「但你說,你有她最新的消息。」

詹恩點點頭︰

「總之在那之後,我們格外留意瑟琳娜女士的下落。」

「這六年里,這位夜之國度的流亡政要行蹤不定,從萊沃爾城到桑拉斯特,到處都曾有過她的身影。直到幾天前,有人見到她在自由同盟。」

自……

泰爾斯愣了一下,旋即抬頭。

「哪里?」

詹恩笑了。

「沒錯,陷入絕境的自由同盟為求生存千方百計,不惜尊嚴不計代價,不論出身不看過往,急求各方有志之士加入正義的抗爭。」

「從罪犯到佣兵,從混混到暴徒,他們什麼人都收,什麼人都要,以抵抗來自埃克斯特的不義侵略。」

「而瑟琳娜女士就是其中之一,還被奉為座上貴賓。」

丑臉婆在……自由同盟?

幫助抵御埃克斯特?

基爾伯特帶來的,埃克斯特潰敗,主帥下落不明的消息,從他的腦海里閃過。

塞爾瑪強自忍耐,堅毅不屈的臉龐,也在他的眼前顯現。

但隨之而來的是,是那個越來越清晰的,同時擁有著認真與可愛,美艷與狠毒,一大一小兩副面孔的——瑟琳娜‧科里昂的形象。

泰爾斯心情一沉,胸中紛亂。

不會吧?

老妖婆,又是你?

他的脖頸,他的手腕,曾經被血族咬過的部位再度傳來異樣感。

「當然,事涉埃克斯特,也許你比我了解得更多,你怎麼看?」詹恩淺嘗了一口酒。

泰爾斯盯著對方的酒杯,不屑搖頭。

「飲鴆止渴。」

「但凡那老妖婆參與過的,無論什麼,準沒好事兒。」

詹恩挑挑眉毛,並不否認。

泰爾斯陷入沉思,詹恩不言不語,兩人默默對坐了一會兒。

直到泰爾斯回過神來︰

「就這些?沒別的了?」

詹恩抬頭看向他︰

「就這些。」

泰爾斯抿起嘴唇,點了點頭,有送客之意︰

「那麼……」

就在此時,詹恩卻舉起手臂點向人群中一位喝得鼻子發紅,卻意氣風發,接受眾人祝賀的貴族︰

「看,那是洛西南特家族,兩代經營,他們終于成為世襲封臣了。」

詹恩的語氣有些悠長︰

「就是不知,能有多長久?」

泰爾斯微微蹙眉,思索著對方的用意。

但下一刻,鳶尾花公爵的話語出乎了他的意料。

「泰爾斯,」只見詹恩望著人群中的洛西南特大人,目光深邃,語氣幽幽︰

「您知道,封君與封臣的關系,是怎麼來的嗎?」

泰爾斯小小吃了一驚。

這是對方今夜第一次直呼泰爾斯的名字,不帶任何頭餃名號。

王子疑惑地打量著對方。

南岸守護公爵似乎陷入了沉思,自顧自地道︰

「當人類剛剛走出蒙昧時代,諸王並立,帝國未生的時候,那世道並不太平。」

「兵荒馬亂的年代,弱小的人們便依附、臣服到有權有勢、有兵有地的國王們麾下,尋求保護。」

「而被保護的人們,作為交換,他們必須到屬于國王的土地上,率領家人朋友們躬耕放牧,勞作生產,供其役使以換取安全。」

詹恩轉過目光,看著一隊隊上前覲見國王的客人︰

「沙文、北地、岩嶺、路多爾、遠山、索恩蘭……所有的人類古代王國都是這樣建立的,幾無例外。」

詹恩眯起眼楮,看著遠方的凱瑟爾王︰

「安全,是國王的義務,與封臣的權利。」

安全。

泰爾斯突然想起當年查曼王加冕時,他在英靈宮里發下的誓言︰

作為一個北地人,我將承擔這份重責,作為全境的國王,依靠我的胸襟與睿智,立足在王國的最前端。

作為全境的國王。

立足在王國的最前端……

是麼。

泰爾斯想起那一天,查曼戴上那頂帶血的王冠,在高呼萬歲的人群中睥睨下望。

「勞役,則是封臣的義務,與國王的權利。」

詹恩輕輕一笑,似有不屑︰

「看,君臣秩序的本質,其實只是交易。」

「我為你勞作,你護我周全。」

他緊緊盯著宴會廳下方,那些酒酣耳熱的賓客們。

「如果封臣不再能勞作、服役、繳稅,那國王便有權趕走封臣,收回土地。」

他再度轉頭,看向宴會最高處,漠然下望的凱瑟爾五世。

「若國王不再能抵御外敵、保證安全,那封臣便有權拋棄國王,另尋它主。」

泰爾斯狠狠皺眉。

他知道對方要說什麼了。

詹恩回過頭來,默默凝視著王子。

「此權此事,天經地義,約定俗成。」

泰爾斯有種錯覺︰原本態度親和平易近人的南岸公爵,竟在這一刻顯得鋒芒畢露。

「封臣與他們的封臣,領主與他們的人民,皆是如此,這是我們統治的基石,契約,更是盟約。」

詹恩輕聲道︰

「二元,雙向,兩方,天平兩側,道路兩端。」

「可當天平傾斜。」

「你就必須在其中一側加碼,回歸平衡。」

詹恩緊緊盯著泰爾斯,他語氣平和,目光淡然,但不知為何,泰爾斯還是有種被牢牢鎖定的感覺。

王子看著熱鬧的宴會廳,听著耳邊的靡靡之音,緩緩吸氣。

「我不能說你是錯的。」

泰爾斯回望著詹恩,認真道︰

「至少,不全錯。」

詹恩望了他好幾秒,這才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笑話這句話,還是在笑話泰爾斯本人。

這位舉止嚴謹,名聲頗佳的凱文迪爾公爵扭過頭,他舉起酒杯,態度慢慢變得隨意而散漫︰

「有趣的是,跟我們比起來,在東方的許多地方,從翰布爾到夙夜,從利古爾邦到大成汗國,那里的統治者是真正的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君主一人,至高無上。」

「幾近神明。」

他喝了口酒,幽幽道︰

「更勝帝國。」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你曾經游歷東陸。」

嗯,是個海歸。

詹恩輕哼一聲,搖晃酒杯。

泰爾斯看著詹恩這副不常見的隨性樣子,挑了挑眉毛︰

「所以呢?」

詹恩目光熠熠,繼續道︰

「以我的所見所聞,那里的臣民樸素善良,卻麻木隱忍,從上到下都對至高權力戰戰兢兢,充滿敬畏,乃至崇拜和欣賞。」

「從生前到死後,他們相信統治他們的國王無比神聖,相信服從先祖的傳統至關重要,而他們作為臣僕,終其一生,只有逆來順受的義務——或者說,光榮?」

詹恩的手指緊緊捏在酒杯上︰

「在他們之中,廣受推崇的道德,便是希冀高高在上的君主賢德仁義,寄望統治萬方的官僚們明察秋毫。為上不仁,則臣下至多以死相諫,感天動地,令其回心轉意——他們的書本里充斥著這樣的故事,以為模範。」

「有人告訴我,這是他們的歷史和傳統,天性和習慣決定的,有其道理。盡管我認為大部分時候,那只是無能為力的自欺欺人。」

泰爾斯沒有說話。

詹恩轉過頭。

這一次,他從久遠的回憶中離開,認真看向眼前的泰爾斯王子︰

「在游歷的日子里我不禁在想,在那種地方,一旦君王倒行逆施到了極致,一旦朝政黑暗污濁無以復加,那下民臣僕們的不滿,是因為傳統所致,理據不孚,從而變得溫和軟弱,毫無威脅?」

他的語調冷了下來︰

「還是因長期壓抑無處可發,而變得更加暴烈血腥,不留余地?」

泰爾斯一凜。

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鬼王子塔,而他面前的人是那位面目可憎的法肯豪茲。

烈馬不會屈從于鐵鞭,馭者也不會放棄鞭打。

「是比我們更好?」

「還是更糟?」

詹恩牢牢盯著他,仿佛一定要王子給個回答︰

「我們,和他們。」

「哪種更符合世界的未來?」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在此期間,他甚至忘了自己還在宴會里,而國王還在席次上,他忠心耿耿的屬下們還在努力排查著一位可能的刺客,而千里之外,他曾經生死與共的女孩兒還可能身陷囹圄。

詹恩只是靜靜地等著他,目光深邃,用意不明。

終于,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我認為,我們既沒有資格,更沒有必要,去評斷和比較。」

「遑論未來。」

詹恩皺起眉頭,似乎有些失望。

可泰爾斯抬起頭,看著眼前影影綽綽,往來不休的宴會廳,認真道︰

「但我相信,萬事其來有自。」

「我也相信,萬物變動不拘。」

「我還相信,萬方其形各異。」

詹恩的眉毛越皺越緊。

「我更相信,無論在何時何地,何事何人,」泰爾斯看向他,目光堅毅︰

「歷史本身,都會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未來。」

詹恩思索片刻,隨即笑了。

「歷史?」

「你說得好像它是個人,能自己決定似的。」

泰爾斯挑起眉毛︰

「它不是嗎?」

詹恩似有不解。

但泰爾斯只是輕輕挑起一顆萵苣,凝神細望︰

「蒙昧時代已是過去,諸王紀和帝國歷,也早成往事。」

他似不經意地道︰

「當依附的封臣越來越多,統治的土地越來越廣,基本的政務也越來越繁雜,再強大的國王也便鞭長莫及,更不能面面俱到。」

泰爾斯突然想起了努恩王。

但卻不是那個威勢凌人,老成狠辣的天生之王。

而是在決斗過後,那個和他雙雙坐在台階上,手持一杯老酒,家破人亡,寂寞失意的老人。

「于是土地上的許多事情,得要封臣放下鋤頭,自己拿主意。」

泰爾斯默默道︰

「而封臣死了之後,國王也沒精力把大大小小每片土地都再收回來又再封出去。」

王子抬起頭,漸漸變得嚴肅︰

「于是乎,原本只是委托給封臣的土地,漸漸變成父死子繼,世代相傳。封地上的事務由他們自行決斷,漸成傳統。」

「封地財產,遂成領主私有,不可輕易為君主所剝,他人所奪。」

泰爾斯看向鳶尾花公爵︰

「像您這樣的封臣領主,遂登上舞台,成為歷史的主角,好勝爭強,開拓進取。」

「于是王國發展,層疊下轄,文明擴張,統治增益。」

泰爾斯正色道︰

「遂有今日星辰。」

詹恩的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但是南岸公爵不知道,這一刻,泰爾斯想到的卻不是星辰王國。

他想起了埃克斯特。

如果當年,英雄耐卡茹建國的時候,沒有把統治國度的權力,分封給其余九位既是雄才大略,卻也野心勃勃的麾下騎士,讓他們分別舉旗,各自出征,在不同的方向為自己開疆拓土,為北地揚名播威……

那埃克斯特王國,還會有如今的廣袤國土,赫赫威名嗎?

甚至,還會有王國嗎?

詹恩輕嗤一聲。

「有趣,所以你認為,我們這些封臣的自主自治,自立自為,是自然而然,天定合理的?」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回過神來,笑了。

「我還沒說完。」

「當封地私有變成共識,封臣們的權利便達到頂峰,」泰爾斯緩緩道︰

「其中甚者,更堪與一國國王,分庭抗禮。」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查曼王加冕時的樣子,弒親之王昂首挺立,眼神如冰,里面卻燃燒著火光。

龍鱗寶冠穩穩地立在他的頭上。

但是……

泰爾斯抬起頭,輕抿嘴唇。

那副畫面里,靜靜佇立在查曼‧倫巴面前的,可不是曾經的努恩王。

而是那座高聳于龍霄山巔,歷經數千年風雨而不倒,幽深黑暗,宏偉壯麗的……

英靈宮。

泰爾斯只覺呼吸微滯。

在它面前,曾經無比可怕的查曼王,他的背影竟然顯得孤單瘦弱,微不足道。

泰爾斯咬緊牙關︰

「但正因這樣的趨勢越發強大,權威漸漸瓦解,傳統慢慢更易,封地不再是國王手上死板的委托物,它得以解放,變成一紙地契,得以在不同人的手上流通變動,得以影響無數扎根其上的人民生計,得以勾起圍繞權力利益的無盡爭端。」

「于是封臣各存其私,人民各附其主,領主彼此征戰,版圖國界來回更易,皆從此來。」

他眼前閃過的,既有決斗中被扭斷脖子的佩菲特大公,也有努恩王落在血泊中的頭顱。

更有查曼‧倫巴那雙寒光熠熠的眸子。

「當王國上的土地爭端愈演愈烈,當君王與封臣的界限漸漸模糊,當安全與勞作的契約漸漸失效,當傳統的最後一點尊嚴蕩然無存,土地上的王國便陷于危難邊緣。」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下去︰

「就這樣,你所言的,最初為了安全而誕生的傳統與制度,過猶不及,反害自身……」

「……終結了安全。」

腦海的想象中,泰爾斯靜靜望著那位孤身面對英靈宮的可怕國王。

他步伐堅忍,從不動搖,遑論軟弱。

可是啊,查曼‧倫巴。

你要面對的……

但下一刻,泰爾斯悚然一驚!

有那麼一個瞬間,好像他眼前的場景變了。

站在他面前的背影,不再是查曼王。

而是另一個他明明從未見過,卻無比熟悉的青年。

那個青年身姿挺拔,卻形單影只。

泰爾斯怔住了。

他看見,對方的頭上戴著一頂銀光熠熠的王冠,點綴著九顆星辰。

而青年的前方……

泰爾斯艱難地轉過視線。

他看見了,如穹頂般壓在青年面前的……

是一座拔地而起,擎天而止,靜謐卻死寂,廣闊卻沉重,壯觀卻累贅的——黑色金字塔。

泰爾斯的呼吸停了那麼一瞬。

是那座在星空下隱忍蟄伏,在夕陽里立地生根,在風暴下堅韌牢固的……

復興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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