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獵殺殆盡

作者︰無主之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龍霄城,盾區,黎明。

金黃色的朝陽剛剛染紅天空,稍稍驅散夜晚的寒氣,昏暗的街道逐漸清晰。

貌似空無一人的盾區終于稍稍有了點人氣,至少走街串巷的人多了起來。

盾區的這條街道是當年災禍降臨的中心之地,房屋零散,地勢空曠,幾乎毫無遮掩——听說還有不少晚上鬧鬼的傳聞。

「看看他們那副無精打采、草草應付的慫樣,」格里沃藏在一道矮籬後,探頭看著遠處一個小小的巡邏隊哨崗,不滿地摩挲著他的輪椅︰「就這樣還想抓到王子?」

「那個死人臉知道他的命令是被這樣執行的嗎?」

這條街道的中心,幾個龍霄城巡邏隊的士兵背靠著一棟廢棄房屋的牆檐,打著哈欠熄滅火堆,等待著同伴前來交班,時不時瞥一眼周圍行經的路人,遇到熟人還會打幾個招呼。

「因為這兒是盾區——通向城門和城閘的哨崗可就不是這副樣子了,他們恨不得把姑娘們的**都搜查一遍。」與格里沃同在矮籬一側,裝束利落的女裁縫克茲在嘴里咬著一根草,沒好氣地道。

「而且這不是好事兒嗎?讓我們的計劃更容易,」克茲抱著雙臂,十分不快地轉向身側的一個少年︰

「話說,你真的不考慮女裝?」

她身邊那個粗麻布衣的清秀少年臉色一紅,死命地搖了搖頭。

「我說了幾百遍了……」

靠坐在矮籬旁的泰爾斯漲紅了臉︰「我們只有一個晚上,哪怕在化妝上做到極致,但是姑娘們的神態、習慣、舉止、心理,這些東西都是長久的生活中步步養成的,銘刻在骨頭里,沒有足夠的訓練和習慣,我怎麼可能成功?」

克茲露出失望的神情,嘴里的草上下晃動。

是的,最終,在泰爾斯本人的激烈反對下……

昨晚在克茲屋里的,關于他喬裝成女孩的「建議」還是不了了之了。

「再考慮看看嘛……」

克茲似乎不願意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哪怕在行動前幾分鐘,她依然墊著雙臂探過頭來,一臉期待地看著泰爾斯︰「我父親以前是驗尸人,我從小就在尸體堆里長大,很擅長給死人化妝的……」

「停!」泰爾斯堅決地伸出手,把女裁縫快貼到他懷里的臉頰果斷地推了出去,制止了她用那根草來撓自己耳朵的無聊舉動。

「我可沒有出賣自身以滿足你惡趣味的習慣。」

克茲哀怨地看著拒不從命的少年王子。

「再說了……」

滿心警惕的泰爾斯咬牙切齒︰「我們昨晚不是試過妝了嗎?根本行不通!根本連鏡子都沒法照!」

「與其偽裝成一個走兩步路就現出原形的‘男姑娘’……」

試過妝了……

想起昨晚,格里沃不禁低低地咳嗽了一聲,他跟克茲兩人若無其事地看向別處,卻雙肩抖動,似乎在強忍笑意。

戾氣難消的泰爾斯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糾結著昨晚的噩夢體驗,看到兩人的反應,更是羞憤交加。

他沒好氣地扯扯自己的額發︰「還有我的頭發……看,我昨晚剛剛剪亂……」

「而且嗓音怎麼辦?」

泰爾斯特意把雙手攏在胸口,扭了扭腰肢,用變聲期的公鴨嗓,捏著聲調「啊」了好幾聲︰「‘抱歉,別看我嗓子比較粗,那都是小時候挖礦落下的毛病,其實人家是女孩子呢’——開什麼玩笑啊!」

說到這里,王子臉色大變,義憤填膺地看著身邊神情古怪的兩人。

格里沃尷尬地模了模鼻子,另一邊的克茲則微微搖頭,嘖嘖有聲。

「如果有人告訴你,一個從沒接受過訓練也沒有日常經驗的男人能完美地喬裝成女人,不但無人認出,還能風情萬種美麗迷人,讓同性嫉妒不已,異性神魂顛倒,」泰爾斯神情激憤,用力地揮拳抗議︰

「那他一定是爛俗騎士看多了,或者太久沒有女朋友了!」

輪椅上的格里沃和盤坐著的克茲,齊齊意興闌珊地靠回原位。

留下氣呼呼的泰爾斯,一個人消化著委屈。

遠處,一隊十人的巡邏隊緩步而來,與這個臨時設立的檢查哨崗完成清晨的交班。

格里沃跟克茲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老兵回復了正經神色︰「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是的,從鐵匠鋪到農莊,我喊來了二十人——都是因為封鎖而暫時無法出城的人,」克茲搓了搓手,一副我辦事你放心的樣子︰「不必憂心,他們以為這是對付集市那幫崽子的陷阱。」

「其實也沒錯,」想起昨夜,格里沃不忿地從鼻子里呼出粗氣︰「等這次事情過了,我要把他們……」

「好啦好啦……」

「到了時間,這里就會有一場斗毆,」克茲看了看周圍的情形,打斷格里沃,臉上呈現出少有的謹慎︰「把那個哨崗一起扯進去。」

「嘿,你,」格里沃向著泰爾斯努了努嘴︰「而我們趁亂去黑徑。」

泰爾斯向著遠處望了一眼,掃過那個不甚嚴密的哨崗,點了點頭。

他突然注意到,他們的目的地就是更遠處的那一排崖壁底下——天空之崖。

是努恩王殞命的地方。

想到這里,泰爾斯的心情突然冷了下來。

「事情過了之後,會有不少人被關進去的。」克茲嘆了一口氣。

「他們之前被關得還少嗎?」格里沃舌忝了舌忝嘴唇,目光閃爍︰「正好避避風頭。」

「明白了,」克茲聳了聳肩,她看了泰爾斯一眼,無奈嘖舌道︰

「真可惜啊。」

心有惴惴的泰爾斯凶巴巴地回瞪了她一眼。

他敢肯定,與沒能看見「星辰的男公主」相比,女裁縫所可惜的絕對不是那群即將被關進大牢的人。

「你們一直在說的黑徑,那是什麼地方?」泰爾斯望著崖壁的方向,好奇地問道。

克茲輕哼一聲,嘴里的草翻了個跟斗︰「那是你逃出龍霄城的唯一生路。」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格里沃轉過臉來︰「從我爺爺那一輩就開始這麼叫了——他說他爺爺也是這麼叫的,如你所見,其中一個入口在天空之崖底下,通路復雜,不是熟人根本找不到。」

「我們以前經常用它來運送違禁品,但太狹窄了,效率很低。」

崖底。

泰爾斯皺眉看著那道眼熟的高崖,視線順著它的山體輪廓往上,毫不意外地看見了耐卡茹的巨型雕像。

六年前,就是在那里……

「所以黑徑是條……穿過山月復的小道?通向城外?」

泰爾斯眯起眼楮,試圖看得更清楚︰「是天然的,還是人工開鑿的?」

「天知道。」

克茲不屑地看著他︰「要開鑿出一條縱穿天空之崖,溝通龍霄城內外的隧道——也許是巨龍挖的吧。」

泰爾斯嘖了嘖舌,沒有說話。

「老一輩的人都很敬畏那里,輕易不敢靠近,」克茲輕哼道︰「他們說那是龍霄城的禁地,是群山之主的所在——連貴族都不知道。」

「但是……十八年前,男人們都跟著國王去星辰打仗了,一打就是一年多,沒人耕種,沒人打獵,沒人放牧,稅收和軍捐反而越來越重。」

「別說城外的農民獵戶,就連龍霄城里老弱婦孺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那年的冬天又特別冷,連柴火也不夠,還得優先供應貴族,連‘群山的饋贈’都不夠。」

泰爾斯沉默了下來。

十八年前……

去星辰打仗……

「格里沃先是揍翻了那個跟貴族和官僚沆瀣一氣的盾區秩序官,蒙著面搞了幾個黑心商人的囤貨倉庫……」

「然後,他打破了傳統,帶著我們溜進黑徑,開始運違禁品,運送你能想象到的一切——瀝晶,永世油,軍火,甚至大麻草,還有從前線供應里打劫回來的糧食、柴火和醫藥。」

「靠著這些,才讓盾區和錘區的婦女孩童們撐過了那個死人無數的冬天。」

克茲眼神復雜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格里沃︰「這就是黑徑,也是貧民窟老大的發家史。」

泰爾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向格里沃。

但老兵只是冷哼一聲,似乎對克茲的話很不滿。

他重重咳嗽了一聲。

「進去之後提好你的不滅燈,看好腳下和頭頂,」格里沃臉色不渝,似乎在回憶什麼不好的過去︰「那里的通道太舊了,而六年前,災禍和多頭蛇一起在城里大鬧了一場,地動山搖,黑徑幾乎塌了一大半。」

「剩下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塌。」

泰爾斯心中一凜。

災禍。

又是災禍。

矮籬後的三個人沉默了一陣。

「災禍,」王子悻悻地開口︰「它帶來了不少災難,對麼。」

格里沃扶著輪椅的手突然一緊。

「災難?」克茲諷刺地笑了一聲︰「災難?」

「你可以看看周圍,」女裁縫的臉色冷了下來︰

「但你無法想象那天的樣子。」

她用力踹走腳邊的一塊碎石︰「狗娘養的。」

泰爾斯低下頭,沒有去看周圍碎石與破木,塵土與廢料堆積的廢墟,廢棄的房屋,塵封的水井,倒塌的朽木,以及依舊存著裂縫的地面。

鼻子里還隱約傳來惡臭。

這就是盾區啊。

「我能,」泰爾斯低聲道︰「我說了,當年……我就在這里,我看見盾區是怎麼毀滅的了,也看見那些死去的人……」

但他還沒說完,就覺得耳朵一癢。

泰爾斯一驚,下意識地翻坐起來,躲避著用草根撓他耳廓的克茲。

「吹牛也該有個限度,」女裁縫好笑地揮舞著草根︰「六年前你才幾歲?」

泰爾斯一愣︰「我……」

「還‘看見盾區的毀滅’?」

「你怎麼不干脆說,」克茲一臉諷刺地道︰「當年就是你單槍匹馬,英勇無畏地干掉了血之災禍,拯救了龍霄城?這樣吹起來更神氣不是麼?」

「王子殿下?」

泰爾斯的臉色一陣青紅。

「我……」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靠著矮籬滑倒下來,「沒什麼。」

此時,格里沃卻幽幽開口了。

「從來就不是毀滅的問題。」

兩人齊齊一怔,轉過頭看向老兵。

「災禍所禍害的,也不是那些死去的人——他們某種程度上是幸運的,一瞬之間永久地離去。」

輪椅上的男人雙目如鐵,牢牢地注視前方︰「它們……那些災禍留下的,是對活人的折磨。」

格里沃緩緩地抬起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眼神飄忽。

泰爾斯和克茲都下意識地轉過頭。

「昨天晚上,那個大呼小叫的駕車小子,記得嗎。」

泰爾斯輕輕一頓。

「他叫凱文,」格里沃渾不在意地輕哼著︰「六年前,他是錘區一家鐵匠作坊的學徒。」

克茲嘆了一口氣︰「瘸子……」

但格里沃沒有理會她,依舊自顧自地開口。

「那天,災禍出現的那天。」

「凱文開開心心心地來到盾區,帶著一束花,跟自己的戀人私會。」

格里沃出神地注視著遠處一口僅剩輪廓廢井,它的旁邊是一個倒塌的馬廄,依稀可見風干的糞便。

「他們被她父親發現了——我認識那個老家伙,他以前在冰川哨望服役,身手可不是蓋的,更糟的是,他脾氣暴躁,而且很看重他女兒。」

說到這里,格里沃輕輕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紋自然而流暢。

泰爾斯和克茲靜靜地听著。

「可憐的凱文慘叫著,被他拿著皮帶一路從盾區抽到錘區。」

「十幾條街道的人都知道了,笑聲震天響,連大皮帶的那條大黃狗都追了他幾百米。」

格里沃的笑聲很愉快。

「凱文來找我,委屈兮兮地說了一堆屁話,什麼他有多喜歡那個姑娘,什麼他要當個好鐵匠,開個作坊,存夠聘禮錢,然後跟戀人的父親攤牌……」

老兵搖搖頭,一臉不屑︰「嘿嘿,我還記得他講那話時的蠢樣子……」

「也記得大皮帶怒氣沖沖地來找他算賬的模樣……」

「還記得大皮帶被我糊弄走後,從後櫥里鑽出來的凱文一臉憤慨,雄心萬丈的模樣。」

格里沃頓了幾秒鐘。

「然而。」

老兵臉上的笑容慢慢消融。

像是遇到陽光的堅冰。

格里沃注視著空無一人的遠方,默默出神︰「凱文,當他第二天早上回到盾區……」

「沒了。」

遠處傳來北地人議價時特有的大嗓門,一只公雞不忿地對著天空打鳴,配合著清晨的鳥叫,顯得盾區無比恬靜。

格里沃的牙齒微微一抖︰「凱文喜歡的姑娘。」

「他恨得牙癢癢的‘未來岳父’。」

「包括街道上,一路看他笑話的的北地人們。」

老兵眼神黯淡,聲音嘶啞︰「包括那條討人厭的,每天都要吠上二十個小時的大黃狗。」

格里沃走神地看著亮起來的天空,下意識地道︰「都沒了。」

泰爾斯和克茲一動不動地靠在矮籬上,仿佛時間靜止。

「整個盾區。」

老兵低下頭,從地上撈起一塊碎石,依稀看得出它的質料︰「這就是唯一剩下的東西。」

「這就是它們……是那些災禍,為幸存者們留下的東西。」

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表情僵硬。

「當以後,你看到凱文再次開懷大笑的時候,」格里沃的眼神認真起來,里面燃燒起冷卻已久的火焰︰「別忘了,這才是他背後的故事。」

格里沃冷哼一聲。

「所以,當年遇見災難中幸存的人,幫幫忙,千萬別說你能想象,別說你了解他們的痛苦,別說你感同身受。」

「哪怕你真的是救世主。」

老兵輕輕轉頭,表情冰冷地看著沉默的泰爾斯︰

「因為那很虛偽。」

泰爾斯張口欲言,卻最終沒能說出些什麼。

啪。

格里沃一把扣上他的肩膀。

「還有,如果你日後真的成為了國王,」格里沃的神情很嚴肅,泰爾斯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成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

「我知道,你們這些貴族知道些什麼,無論是那些災禍——我才不信它們是什麼傳說中神派來懲罰世界的使者——還是那些傳奇反魔武裝,你們一定有方法,有手段搞定他們……」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老兵。

格里沃表情猙獰︰「記得,聚集你所有的人手,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武器,去找那些災禍。」

「不管它們藏在哪個角落,都得把它們找到,統統找到,全部找到!」

王子的內心一片混亂,各種各樣的情緒同時上涌,頗不是滋味。

那個瞬間,格里沃咬起牙根,寒氣逼人︰「把它們從上到下……」

「獵殺殆盡。」

「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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