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泰爾斯與詹恩(上)

作者︰無主之劍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當泰爾斯被基爾伯特和姬妮用嚴肅的表情請出閔迪思廳時,他還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二十幾天來,泰爾斯第一次踏出閔迪思廳的杉木大門,看著那架熟悉的深色馬車,他一臉疑惑。

「基爾伯特會跟你解釋。」姬妮不苟言笑的樣子讓他心里緊張,她一甩手上的馬鞭,輕盈地躍上駕座,簡短地回答︰「你所要做的,就是立刻上車。」

泰爾斯懵懂地轉過頭,中年貴族不知從何處掏出來一個登車凳,輕輕擺放在地上。

「請吧,小先生。」

「姬妮女士不喜歡坐在車內。抱歉,您得忍受像我這樣的老頭子與你同車。」基爾伯特試圖釋放幽默的努力徹底失敗,連兩匹馬都能感覺出他的心事重重,有意地避開他。

這是……怎麼了?

懷著不安和忐忑,泰爾斯踏上登車凳和馬車踏板,回頭看了一眼閔迪思廳的護衛們,只見他們並沒有要隨他離開的意思。似乎感覺到泰爾斯的目光,以喬拉為首的劍士紛紛垂首示敬。

「他們不會跟我們走一駕馬車,這樣更低調些。」基爾伯特淡淡道。

泰爾斯看看兩人無比凝重的神色,忍住刨根問底的,僅僅問了一句︰「我們這次出發……還會回來嗎?」

「取決于陛下的意志,」基爾伯特的語氣有些沉重,「恕我無禮,但我們必須盡快出發。」

事情居然這麼嚴重?

泰爾斯不再多話,干脆地坐進馬車,緊隨其後的基爾伯特輕輕關上車廂門。

昏暗的車廂內,依然是二十幾天前的深紅色沙發,瀝晶點綴的玻璃,九芒星紋章裝飾的車廂,以及微微發光的夜明涂料。

姬妮的馬鞭輕快而有節奏,然而車速卻比上一次基爾伯特駕駛時快上許多,當然,也顛簸許多。

馬車的上下顛簸中,基爾伯特看著月色下的閔迪思廳漸漸消失在窗外,肅穆地看著泰爾斯。

「時間緊迫,我揀選重點說。」

除了在密室里的談話,泰爾斯從未見過基爾伯特如此嚴肅,這讓他心情忐忑。

「埃克斯特王國使節團,預定在新年前後到訪星辰。」中年貴族認真地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眯起眼,努力回憶著這二十幾天的大陸史地。

埃克斯特王國。

終結之戰的人類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北地所建立的國家。

北方巨龍,英雄之國,西陸之刃,星辰的北部強鄰。

基爾伯特嚴肅地繼續道︰「北境傳來急報︰三天前,埃克斯特使團在南下中央領的路上……被盡數劫殺,無一幸免。」

泰爾斯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楮。

「遇害者包括六名埃克斯特貴族,以及……摩拉爾?沃爾頓王子。」基爾伯特嘆出一口氣︰

「他是埃克斯特國王兼龍霄城大公,努恩七世的獨子,沃爾頓家族的繼承人,下一任龍霄城大公。」

穿越者倒抽一口涼氣。

西方大陸第一強國,國王的獨子,及領地繼承人。

被劫殺在星辰境內?

「包括隨行的星辰貴族在內,現場沒有活口,線索全無,只有以遇害者的鮮血,在地上澆灌而成的一行血字……」

基爾伯特直視著泰爾斯的雙眼,面帶憂色地微微點頭道︰「星辰若在,帝國永存。」

璨星王室的家族格言?

泰爾斯一怔。

「這種拙劣、幼稚,明顯就是嫁禍和挑撥兩國矛盾的手段……」泰爾斯仔細思考著這件事的性質,但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問︰「真的有用?」

「很不幸有用,而且很糟。」基爾伯特低聲道。

很糟?泰爾斯心中一凜。

馬車駛出了暮星區,進入國王大街,向著中央區駛去。

國王大街是永星城最大的街道之一,人流僅次于中央區以北作為交通樞紐,各國商人店鋪雲集的星聚廣場,以及西城門側下層居民們聚集的大集市。

與xc區和西環區還以火把和動物油燈照明的道路不同,國王大街上點亮的,都是僅次于東城區規格的不滅燈,路上漸漸多了許多行人,從賣藝的吟游者,輕聲吆喝的店鋪商賈(有些做夜晚生意的店鋪,如成衣店和鐘表店還開著門),到貴族們來去匆匆的家僕,往來應酬的官員,甚至也有真正的貴族乘馬車或步行經過。

在這里,他們的馬車毫不起眼。

坐落在暮星區與中央區的交界處,國王大街上非富即貴的階層比例極高,相比起泰爾斯見過的星聚廣場和大集市,這里顯得較為保守和安靜,少了前者的那股人聲鼎沸的嘈雜熱鬧,和後者的那種本地市儈的粗魯俗氣,但即使在這里,道路的兩邊還是時不時能看見衣衫襤褸的乞丐和流浪漢,申吟著向路人伸手。

幸好,馬車所裝的是單向玻璃,不虞被外面發現車里的動靜。

但泰爾斯的心神此刻都在基爾伯特的話上,對這些街頭景色都是匆匆一眼掃過。

前外交大臣的話語繼續在耳邊響起︰

「關鍵在《要塞和約》。」

「血色之年的尾末,埃克斯特入侵,斷龍要塞淪陷,從北境、崖地、西荒到東海,大半個星辰陷入戰火。兵少將弱,王國幾至絕境,剛繼位的陛下甚至考慮,要征召十四歲以下的孩子入伍。」

基爾伯特長舒一口氣,目光出神,似乎想起當年的烽火歲月。

「出于西陸諸國對北方巨龍的恐懼,以及東陸夙夜和翰布爾兩國對西陸事務的關注,我們在外交上全力斡旋,爭取諸國干涉,最終逼得埃克斯特的兵鋒不得不原路退回,簽訂和約,埃克斯特甚至被逼迫著吐出了在血色之年以前,在星辰所佔領的一塊荒地。」

「我是當年《要塞和約》的簽字人,對此再清楚不過。」

泰爾斯眼楮一亮︰「我們輸了戰爭,卻贏了談判?」

基爾伯特點點頭,臉上卻不見輕松︰「這才糟糕與其說這是一份和約,毋寧說是一份屈辱記錄。」

馬車又往前駛出一段,路上多出了不少乞丐,有的甚至向著身為馭者的姬妮伸出手,但冷著臉的宮廷女官一概不理,馬鞭越發輕快。

「在節節勝利,土地財富觸之可及的時刻,被諸國聯合逼迫休兵甚至割地,這種失敗比輸掉戰爭還可恥埃克斯特的不少領主們,特別是南部與星辰接壤的大公們都憤怒不已,以至于《和約》甚至一度動搖努恩王的統治。這十年間,巨龍與星辰的關系一直在冰點之下,加上北境新發現了大批瀝晶礦藏,東海又有著富蘊油源的深海鯨群……」

基爾伯特嘆出一口氣。

埃克斯特,一個仍在形成中的國家和民族泰爾斯在心底道︰需要戰爭來磨礪出整個國家共同體。

「埃克斯特的領主們,至少與我們接壤的三位大公,都在虎視眈眈地期待著戰爭他們渴望著十二年前唾手可得,卻最終失之交臂的大批土地、資源與財富。」

基爾伯特搖搖頭,看向窗外,眼里透出悲哀︰

「所以才有埃克斯特使團的來訪,他們對重修《要塞和約》一事勢在必得,更想重訂兩國邊境線。」

「而現在,使節團在到達永星城之前,就被劫殺在半途你能想象,當消息傳回埃克斯特時的景象嗎?」

馬車顛過一塊不平的路面,整個車廂震動了一下。

泰爾斯眉頭一皺︰「你認為是埃克斯特國內的領主們,策劃了這起劫殺?就為了挑起戰爭,爭奪領土和資源?」

基爾伯特抬起頭,他的目光在這一刻非常嚇人。

「比這還糟。」前外交大臣冷冷地道︰「埃克斯特采取的是選王制度,由大領主投票,共舉國王最近數十年里,沃爾頓家族已經在王座上坐了足足兩代的時間而努恩七世絕非人見人愛的美人。」

泰爾斯恍然道︰「所以,這是埃克斯特部分領主們,對外索求資源,對內爭取換王的共同需求?」

「近了,小先生,再往前一步,往前一步。」基爾伯特悉心引導著王國唯一的璨星血脈,淡然道︰

「在使節團遇刺到產生後果的這段時間里,這件事的壓力,將全部負荷在凱瑟爾陛下的肩上。如何決斷,怎樣回應,是戰是和,方式如何,強硬軟弱,光榮屈辱,一切的責任都由陛下承擔從現在開始,星辰所有的貴族,都會把目光牢牢盯死在復興宮。」

「你的意思是?」泰爾斯疑惑地問著哪怕再天才,他也並不在貴族規則的情境里,不能理解這件事情的意義。

那一瞬間,基爾伯特的眼神突然變得復雜而深刻,讓泰爾斯捉模不透。

「首先,這件事的處理雖然復雜,但無論是戰是和,陛下都逃月兌不了冷血無情、不恤民眾,或軟弱可欺、辱沒星辰的指責,這會極大打擊陛下以及璨星王室,在國內的聲望和權威。」

泰爾斯的瞳孔猛地縮小他開始理解「比這還糟」的意思了。

「其次,要處理這件大事,無論軍事調動還是國家決策,都需要遠超王室直屬領地的力量,需要整個星辰的上下協作,領主配合,這意味著陛下必須獲取領主們,特別是六大豪門和十三望族的全力支持,而這絕非毫無代價!」

代價泰爾斯心神一震比如,星辰至高國王的下一任人選?

「再次,戰爭有利有弊,不僅僅帶來危機,也帶來星辰國內的權力重洗經過戰爭的洗禮,弱者淘汰,老朽失位,強者得生,生者更強部分領主們迎來末日,另一部分,則得到新生。」

在基爾伯特的灼灼眼神下,泰爾斯呆呆地坐在馬車里,感受著顛簸和震動。

「最後,王室無嗣,星辰已經十二年沒有繼承人了,」基爾伯特的聲音陡然升高︰「有什麼會比一場迫在眉睫的王國危機,更能逼迫著陛下提早選立繼承人,為可能的戰爭,留下後路呢?甚至,一旦在此次危機中,某個德高望重的家族做出了順服民望的舉動,凝聚中小貴族的支持,誰知道他們能不能成為下一個璨星,下一個王室?」

沉默。

泰爾斯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

他听懂了基爾伯特的意思。

只是他被燒腦而細思恐極的事實所震動,久久不能釋懷。

基爾伯特看著他的表情,輕輕搖了搖頭。

但願,這種數千年來,殘酷而血腥的游戲,不會把這位聰明而具有天賦的小先生嚇退。

過了好半晌,泰爾斯才啞然地開口

「所以,這不僅僅是埃克斯特方面的意願︰戰爭和換王。也是星辰國內許多人的意願︰角逐王室。」泰爾斯艱難地補出最後的結論︰

「使節團遇刺,是諸多政治因素合力的結果……是在兩國野心家們的默契下,必然發生的事情……」

「是吧。」泰爾斯吐出最後兩個字,用的是肯定句。

基爾伯特擔憂地看著他的狀態,猶豫間眨了眨眼,還是開口道︰「鑒于目前王室的態勢,您的存在和亮相,無論在國內面對眾領主,還是在國際上面對埃克斯特,都會成為眾矢之的為您的安全所計,我會向陛下建議,推遲承認您的……」

「值得嗎?」泰爾斯沒有在意基爾伯特的話,他輕輕地出聲,打斷了中年貴族。

基爾伯特眉頭一挑。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期待並盼望戰爭的到來?」泰爾斯無力地問著。

「這不是什麼棋盤上彼此吃子計數的游戲,」泰爾斯緩緩地閉上眼楮,捏緊拳頭︰「這可是戰爭,是兩群活生生的人,面對面站著,合理合法地,彼此剝奪生命,直到一方被剝奪殆盡的……戰爭啊。」

「他們經歷過血色之年的災難,為何還是有人期待著戰爭?」

「就為了一頂王冠?為了在殘破枯朽的王國里,在貧瘠餓殍的土地上,在麻木不堪的人民中享受權威與權力?然後艱難慘淡、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地統治上二十幾年,再把同樣的不幸,強加給自己的後裔?」

「值得嗎?」

基爾伯特想要回答,卻一時語塞。

沒有答案的泰爾斯神情低落地搖搖頭。

然而,這大概就是歷史。

人類行為的歷史。

車廂內又是一陣沉默。

馬車駛離國王大街的繁華,車外的乞丐越來越多,姬妮不得不動用馬鞭嚇走他們。

「這不只是戰爭,」基爾伯特面有憂色地看著他的學生,輕聲道︰「這是政治。」

「我們都是以權力為目標的賭徒。」

「土地和人民,不過是可以用來交換的籌碼。」

「勝負之間,不過是籌碼的轉移。」

「這就是貴族與國家的游戲。」

泰爾斯抬起目光,無奈地輕笑一聲︰「是啊,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權力的游戲,群鴉的盛宴。」

但我不喜歡這樣。

他的內心,一個聲音小聲地道。

穿越者的余光轉移到車窗外,那里,一個乞丐臉色愁苦地伸出手,模向車軸。

看看這群王都里的乞丐,泰爾斯低沉地想道︰這已經是一個殘破不堪的王國了

等等!

馬車路過一盞明亮的不滅燈,泰爾斯雙目聚焦,瞬間看清楚了那個乞丐的手。

那是一雙粗糙而布滿繭子的雙手。

但繭子不是均勻地分布在他常見的,勞動者和乞丐們手掌慣常觸模和負重的區域,反倒是集中在拇指和食指,以及虎口附近。

他的大腦馬上轉動起來。

他在另一個人的手上也見過這樣獨特的繭子。

婭拉?薩里頓。

泰爾斯一驚,轉向另一個乞丐,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基爾伯特!」

中年貴族疑惑地看來。

只見泰爾斯不動聲色地道︰

「不對勁。」

「這些人不是乞丐。」

穿越者深吸一口氣︰

「他們……他們是……」

約德爾嘶啞的聲音自虛空中幽幽傳來,接過他的話︰

「是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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