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禮成(上)

作者︰空谷流韻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個萌芽中的市民社會,往往講求經濟與效率,因而總是隱隱排斥那些過于繁瑣的禮節。

大宋王朝已立國百多年,即使在開封這樣的都城,于婚姻習俗上,前朝的「六禮」也漸漸簡化成「三禮」——納采、納幣、親迎。

蘇頌自從知曉邵清竟是老友趙融的子嗣後,既驚且喜。這位帝國的四朝老臣,在遼宋睦鄰期間,多次擔當訪遼史的經歷中,也結識了如蕭知古這樣親宋的外交君子,對北遼上層貴族的敵意,本來就沒有太宗、真宗朝的主戰派那麼深。

偌大個遼國,耶律氏和蕭氏何其多,蘇頌雖未听說過邵清生母耶律卿雲和養父蕭林牙,但想到這兩個,于私德上,實則都是情堅心善的遼人,因而一夜躊躇思量後,倒也說服了自己,願將趙融帶著北上榷場,由同行的邵清設法讓生父與母親相見。

此一樁秘密,目下只由蘇頌、趙融、邵清、姚歡、葉柔五人曉得。

邵清在開封城,對外仍是個孤寒之身,在婚姻大事上,蘇頌便以師長的身份,出面和沈馥之夫婦接洽。

這日,樊樓的少東家、小龍蝦蝦行的行副韓三郎,特意留出四樓的雅間,給兩家用作「定帖」和「相看」的處所。

定貼和相看,雖還在「三禮」的頭一禮「納采」環節,但已過了「請媒」和「草貼」(即交換八字)階段,官媒娘子並不出席。

氣氛再輕松,上座的兩家長輩,還是鄭重其事地將男女雙方的定帖念了一遍。

一串兒真正的古代書面語里,姚歡只能勉強听懂「自愧家貧莫辦」、「魚箋之籠雖簡莫替初心」兩個句子。

姚歡無論在前世的現代社會,還是今世的大宋王朝,都自知是個乙方。身為乙方,到了哪朝哪代,「不好意思、預算不夠」這樣的謙辭,都是最敏感的。

但其實,起碼在姚歡看來,定帖上所載的聘禮和嫁妝,不算少。

趙煦君無戲言,還真的賞了邵清五百貫。邵清不是個迂腐的,趙煦此前對姚歡的冒犯之舉,已由許婚修正了,他對這份獎勵自己撰寫醫案的賞賜,也欣然受之。

邵清這個耶律氏的世子、蕭氏的養子,十年前來到開封城,又怎會沒幾分身家帶來。他心甘情願地再把五百貫翻個十倍,悉數做了聘禮送到沈家,只因蘇頌勸阻他莫教旁人生疑,才連上官家的賞賜,寫定八百貫。

而沈馥之這頭,就這一個嫡親的外甥女兒,蔡熒文做太學學正的官俸也不算太低,原想著,怎麼著也得陪嫁個千貫出頭。只是,對邵清身份蒙在鼓里的夫婦二人,又怕女方的嫁妝,若高過男方的聘禮,邵清會尷尬,遂陪嫁了五百貫。

如此酌定後,沈馥之終還是覺得,自己作為唯一的娘家人,太委屈了姚歡。

她遂與蘇頌和邵清道︰「听聞子由學士嫁女,賣了一塊江南的產業,嫁妝五千貫。我們自比不得子由學士家,卻也不好看著小夫妻兩個過得緊巴巴的。故而,我與外子商量過了,邵姑爺的聘禮,也就是在納幣(三禮第二個環節)那日來青江坊走一走,莫教街坊四鄰覺得古怪,但回頭,這一千貫,我們還是交給歡兒。」

蘇頌聞言,不免感慨︰「城中坊間,有幾位娘家長輩,能作你們的想法。司馬文正公(指司馬光)那古板的牛脾氣,老夫素來吃不消,但他生前,痛斥國朝以財論親的那些話,倒還不錯。有女之家,先問聘財多少,將親閨女視同待價而沽的物件,這與前朝庸儈販售奴婢,有何區別,豈是體面作派!」

邵清忙接過話茬道︰「姨父姨母這般體恤我倆,自是我倆的福氣。但那市井或田舍之間,有些父母,體弱力衰,拿了聘禮是作養老之資。有些父母,非官非商,歲入貧瘠,拿了給長女的聘禮,是用作幼子娶婦時的聘禮。世態萬象,各家有各家的不易。」

他頓了頓,看姚歡一眼,繼續道︰「將來汝舟娶婦的聘禮,自也應由我二人來辦。」

姚歡委實一愣。

這人心真細,連這都想到了。自己最多,也就是每年去付個弟弟的學費……

蘇頌轉了笑顏,對沈馥之和蔡熒文道︰「你們听听,這甥女婿的性子多厚道。」

幾位長輩,都是過來人,明白接下來到了「相看」的環節,皆知趣地站起來。

「吾等先走咯,你們插簪吧。」

雅間的門掩上,邵清剛掏出簪子,姚歡就「撲哧「一聲笑了。

她心里忍不住開一句彈幕︰都那麼熟了,再來補一輪北宋版的相親,有點多余啊。

邵清卻仍輕柔地扶著她的肩頭,細看了好幾個位置,才將那支蓮瓣鏨鑿金簪,插在姚歡的發髻邊上。

他去拿來樊樓掌櫃事先備好的銅鏡,擺在姚歡面前。

「可喜歡這個花式?」

「喜歡啊。不明覺厲。」姚歡伸出食指,撥弄著簪頭金蓮道。

「什麼?什麼叫不明覺厲?」

「就是,不曉得這些花瓣怎麼做的,竟能像蝴蝶翅膀一樣動起來,只覺得技法超群,不明覺厲,獻上膝蓋。」

「你這些詞真好,像六朝駢文。」

「我也這般覺得,還是販夫走卒都能听懂的駢文。不像方才蘇公和我姨父念的那些,除了錢的數目,我真是听得一頭霧水。」

邵清大笑,從身後攬住心愛的女子,看著她映在銅鏡里的可愛容顏,迎上她的盈盈目光,溫言道︰「月老當真是眷顧我二人的。所謂相看兩不厭,我二人,是先有‘兩不厭’的相處,才有今朝這‘相看’。」

姚歡貼著男子的頜骨胡須下溫熱的脖頸處,喃喃道︰「嗯,如此一來,這簪子,你才插得真心,我也戴得歡悅。」

二人依偎片刻,姚歡忽地想起一事,問邵清︰「親迎那日,有些什麼禮數?」

邵清懵然︰「我也是頭一回娶妻,不甚清楚。攔門?做催妝詩?坐床撒帳,開襟拔花?」

姚歡暗道,听起來都好無聊。

她于是轉頭,央邵清道︰「古人是人,我們也是人,古人能制舊禮,我們制個新禮吧?親迎那日做什麼,我來想一想,好不好?」

邵清抬手,將姚歡頭上的簪子又正了正,應道︰「都依你,你喜歡就好。」

姚歡莞爾︰「好,我這便下樓,與樊樓掌櫃去議一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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