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高俅的主意(下)

作者︰空谷流韻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姚歡咂模著,高俅對曾緯,言語間又像主僕又像兄弟,因而也不拒絕曾緯的提議,倩倩然一福,向高俅屈膝道謝。

忽地,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件事,本應剛才就說起,但也不知怎地,她一見曾緯,只覺如憑湖臨風,悅目舒神,竟渾然忘了此前在曾府的駭人經歷。

「四叔,可否借一步說話。」

曾緯眼里疑色閃動,隨姚歡走到稍遠些的柳樹下。

姚歡開門見山道︰「四叔,恪郎君的病好些了嗎?」

曾緯略感驚訝,但還是很快轉為平靜道︰「未再犯過瘋病。歡姐兒,你確是襟懷寬厚,他那樣對你……」

姚歡干脆地打斷曾緯︰「我並非以德報怨的聖人,只是覺得事有蹊蹺。我疑心,他或是吃錯了東西。」

曾緯心頭一凜。

這小娘子此刻說話的神情,那種看似委婉實則已有計較的自信,怎地與繡菊(曾恪的貼身丫鬟)暗地來陳情時的模樣,如此相像。

只听姚歡侃侃道︰「四叔,你那日沖進來,救了我,實也是救了恪郎君,因而今日,我有些話,敢向你說起。魏夫人招待姨母與我用膳時,曾提過,貴府有一位大理國的朋友,今歲還為府上送了不少那邊的山珍野味。四叔可知,大理國也盛產野蕈,其中有一種叫見手青的,毒性甚重,若食用不當,嘔吐月復瀉的同時,還會出現幻覺,如墮幻境。」

「哦?」曾緯盯著姚歡,「你在開封城,見過此種情形?」

明月樓的事已了結,姨母當初就是為了飯食行共同體的利益而幫于老板瞞下,姚歡此刻自然更不會只為了讓曾緯引起重視、而忘了緘口的承諾。

她于是搖頭︰「我未見過,只是听母親曾說起,她則是听沈公說的。那日曾夫人向魏夫人稟報,恪郎君嘔吐與月復瀉已止住,但又忽地神智不清,加之貴府恰有大理國的朋友……」

姚歡一面說著,一面在心中告罪,姚姑娘的母親,還有沈括沈相公吶,你們二位反正已在天上做神仙了,也沒人找你們求證去,就勞煩你二人準我編個托辭吧。

曾緯悶悶地「唔」了一聲,忽地嘆口氣道︰「恪兒確實並非心歹,他對你是誤傷。那日我總算攔下了恪兒,他說是你害死了弈心,你可知弈心是誰?」

姚歡釋懷一笑,誠然道︰「我從不認識此人,此人既然已不在人世,我更不必知曉。四叔勿多慮,倘使我還厭恨恪郎君,今日便不會與四叔說起此事,隨他不明不白地瘋怔去,豈非才解恨?」

曾緯眸中漾起一層鮮明的贊許。

這姚家姑娘,真是個女君子。

「歡姐兒,你這番提醒,四叔記下了。三伏天張羅買賣,仔細中暑,你且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開市,我就叫人將五百文送到飯鋪去。對了,你這雞腳,當真又新奇又好吃,待我去國子監時,也與同年們說叨說叨,叫彼等饞貓,得空也去照應你的買賣。」

「四叔在國子監?我姨父是太學學正呢。」

「 唷,就隔了一條巷子。」

曾緯口吻殷殷,心中卻新起一絲兒別扭。

叔叔,姨父……怎麼好像我真成了你長輩一般。

他于是作了謙赧之色︰「慚愧慚愧,我並非供職于國子監,只是在里頭修讀經義的監生。」

姚歡嫣然︰「那就祝四叔明年金榜題名。」

說話間,那邊廂手腳利索的高俅,已幫美團將瓶瓶罐罐的都收拾齊整,又推了推食車試手。

「姚大娘子,你二人真是女中豪杰,這車打得再精良,推起來也須得幾把力氣吶。你二人就這般從汴河推來的?小的佩服之至!」

高俅始終拿眼楮偷覷著曾、姚二人說話的面色,簡直比在蹴鞠場上踢球還上心。甫見二人嚴肅的神情褪去,他馬上掂著分寸獻上一籮筐彩虹***********看汴河在望,路邊又正好有賣綠豆湯的,姚歡麻溜兒地讓美團去端一碗來。

「高郎君,駐車歇歇吧,今日教你受累了。」

曾緯不在場,高俅也收了面子上的恭維客套,二話不說剎了車,擼一把汗,笑道︰「正想喝碗綠豆湯咧,謝姚娘子。」

姚歡莞爾,忽又起了另一番興致般,向端過碗暢飲的高俅道︰「方才听高郎君和四叔,還有宇文公子暢談書畫,郎君且看,我這食車上的招牌,可是蘇學士的二公子賜墨的哩。」

高俅聞言,忙抬頭細觀,驚喜道︰「瞧我這拙眼!就說這字怎地眼熟,是了,蘇學士的書法,蘇二郎最得其神韻。」

他看著看著,眼中便現出淺淡一層傷感來。

「姚娘子可知,元祐初年,俺才十六歲,就給蘇學士做小史。學士從不苛待僕從,待俺更是如待自家兒郎一般。如今,不知學士在惠州,過得如何,可吃得住那邊的濕熱之氣。學士已近花甲,若官家三年五載不回心轉意、不詔學士回京,俺都不曉得,此生是否還能再見學士一面。駙馬收留俺,俺若去惠州看學士,只怕教那邊的執事官發現了、上奏朝廷,俺豈非又給駙馬惹來禍事。」

他嘟嘟囔囔,聲音低沉,卻說得情真意切。

姚歡本來不過是因有所圖而刻意起個話頭,此時見高俅身上那層左右逢源的精明氣,完全被忠僕掛念舊主的無力感所取代,不免也感慨。

後世口誅筆伐的記載,就算未曾捏造,也不過是僅僅記錄了人的某一面。

人性都是復雜立體的。

倘使沒有穿越時空來到這公元1095年的開封城,姚歡又怎會見到,自己從小看的《水滸傳》中那個十惡不赦、奸詐誤國的高太尉,年輕時也有溫良而落寞的一刻。

她沉默須臾,輕聲寬慰道︰「高郎君莫太擔憂,學士何等心性豁達、氣度遠闊,從前在烏台,在黃州,那般大風波、大險惡都經歷過來,此番定也能泰然處之。」

高俅感激地點點頭︰「姚娘子,四郎已與俺說了,蘇二郎已能留在京城,朝散大夫的俸祿也還在。這都是令姨母去曾府轉圜而來的。俺雖不過是個听差的下人,但在開封城還很有些朋友,姚娘子和姨母今後若有差使小的跑腿辦事之處,盡管吩咐。」

姚歡等的就是這句。

「高郎君仗義豪爽,我也不矯作推辭咯。不瞞郎君,還正有一事相求……」

姚歡于是將想法說了。

高俅凝神沉吟了一會兒,卻搖頭道︰「娘子讓俺找些閑游小子,佯裝食客去買雞腳,捧捧食攤的人氣,是個法子,卻不是大好的法子。當年東華門外,許婆婆家的驢肉薄餅,正是因為,官家听內侍們說好吃,起了興致一嘗,果然味美,遂又令內侍們買了幾回送入宮中。許婆婆的驢肉餅,登時熱銷京城。」

姚歡听了,心說,對呀,這不就是北宋版本的慶豐包子嘛。

大大帶貨,豈有不火之理!

她于是誠心請教高俅︰「那,內侍們平日里常在哪幾處市集采買?我也把食車推去吆喝?白送他們嘗嘗也可以啊。」

高俅抿嘴笑笑,胸有成竹道︰「不必舍近求遠,俺有辦法,幫娘子將雞腳,送到遂寧郡王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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