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翎這一內心剖白讓曾憶怔住了,「所以,長孫殿下賞賜這祁山玉的時候,你回絕了,便是這個理由嗎?」
薛翎點頭,「不錯,如今你覺得我應該收下,那我便收下了。」
「你信任我?」曾憶的聲音透著苦澀。
「自然。不管因為什麼緣故,我既然已經信了,就不會再懷疑。」
這是她的性子,可是這一句話卻像是一顆石子落入水中一樣,擊起滿池子漣漪。
曾憶久久不能平靜。
已經開了頭,接下來的話就顯得順利許多,薛翎端起茶盞,切入正題,說,「還有一事,我想詢問先生。這事在心里放了太久,憋在心里委實難受,而且不止我,想來曾先生也是一樣。」
曾憶隱隱的猜測薛翎想問的是什麼,他原以為,薛翎不會詢問了,「只要你問,只要我知。」
薛翎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向了遠方,神色很淡然。聲音卻清晰無比,「我想問的是,那一晚上常山說起的那一句話?」
那一晚上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
可是卻歷歷在目。
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所有的回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薛翎問道,「當時表兄問過你,你說了,只要有一日我問,你會如實的回答我,我現在想問了,你能告訴我答案嗎?」
曾憶看著她,縴細的身姿透著一股與常人不同的堅毅。
他不答反問,「在我回答之前,我想問問你,你當時听到了,卻不想問,為何現在想問了?」
薛翎輕聲一笑,「因為當時雖然疑惑,但是並不放在心上,我不喜歡窺探別人的私事,其實現在也並不十分不在意,不過我想要做出一些決定,所以想要在作出決定之前,確認一下,若是曾先生實在覺得為難,不說也沒有關系。」
薛翎回過頭來,看著他,眼眸之中倒影出他的影子。
曾憶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
薛翎與旁的女子不同,一直表現的淡然,他從來也模不準她的心思,他知道那一日她听見了,但是她並沒有開口,而是不動聲色的與他保持距離,她的意思,他大約也是明白了,他原以為,她永遠不會問了。
曾憶這樣一副神色,落入薛翎眼底。
薛翎輕聲笑了笑。
那一日親眼所見,她心底已經猜測到前因後果,但是很多事情,她還是很想听他親口說一說。
過了一會兒,曾憶說道,「並不為難,只是,」
曾憶終于恢復如常,眼中一向平淡如水的眸光亮起一點點的色彩,「我說了,你會不會不信?」
薛翎笑了笑,「我方才說過,我信你,只要你說,我都相信。」
曾憶不是沒想過,薛翎問及,他應該怎麼回答,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所有的措辭好像都沒有用處了,他張了張嘴,第一次有了不知該如何應答的感覺。
前塵過往,都是他一個人的記憶,對她來說,他們的相識是從蔣家開始,他該怎麼說起往事而不會讓她覺得突兀。
這,大底就是關心則亂。
薛翎看出曾憶的想法,主動說道,「若是如此,那我問,曾先生回答可好?」
曾憶點頭道,「好。」
薛翎說道,「第一個問題很簡單,先生初次見我,是何時何地?」
曾憶看向薛翎,薛翎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心里一驚,似乎明白了什麼。
薛翎此言,應該是知道了一切。
曾憶的聲音越發的低沉,他從來沒有想過隱瞞,一字一句,卻分外的清楚,說道,「初次相見,在京中,姑娘一舞,雲銷雨霽,叫人難以忘懷。」
果然,是前一世,雲銷雨霽,她只舞過一次。
薛翎想起來,那一次萬壽節,她以江陵巫主的身份跟著江陵王進京賀壽。
正好遇到陰雨綿綿。
萬壽節,進宮朝拜的都是達官貴人,而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在人群之中顯得過于顯眼而突兀。
酈國重巫醫,但是對于一個小小女子傳承巫醫依舊是十分的懷疑。
朝中顯貴,對于她以女子之身奪得巫主之位,十分的好奇而不屑。
歌舞升平,偏偏遇到連陰雨,總給人一種濕濕嗒嗒的不利索的感覺。
然後就有人,讓她當眾表演巫舞,退散陰雨,言語之間,十分的挑釁。
薛翎從不是一副爭強好勝的性子,正猶豫著要不要婉拒。
最後皇帝開口。
她騎虎難下,難以拒絕,台上一支巫舞,退卻陰雨。
至此,一舞動京城。
那一年,她十六歲。
南宮笙已經在朝中有了屬于自己的勢力,與江陵王有了分庭抗禮的趨勢。
江陵王特地帶她進宮,是為了將她引薦給皇帝。
曾憶作為皇長孫身邊最受重視的謀士,自然也在那一次宴會之中。
他端坐下首,看著台上那個縴弱而倔強的身形,入了眼,入了心。
而後逐漸了解,便越發的難以放下。
情之一物,一旦入了心,便揮之不去。
其實那一舞之後,往薛家說親的並不少。
十六歲的她,已經有了少女該有的容姿。
曾憶看著她,眼前的薛翎眉宇之間還帶著稚氣,可是眸色中已經透著沉穩。
屋子里越發的靜了,就在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時候,薛翎終于含蓄的問了第二句,「這第二問,先生那一日曾經提及婚約,是真是假?」
末了,薛翎又加上一句,「先生只需回答真假即可。」
「是真。」曾憶果然不多言一個字。
只是這兩個字似乎有些艱難,說完之後,他甚至不敢跟她對視。
「那個女孩子?」她問道。
「她還活著。」曾憶說道。
他那一世,求得婚約,更多的是想救她一命,而現在。
曾憶看著她。
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她的平安,或者是持續那段未了之緣,或許兩個都有。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生,他從來沒想到,薛翎知道真相之後,會是這樣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