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自古情關最凶險 而今少俠且留心(中)

「也不全是你們想的那樣,

只是有些事情發生的比較突然,受了些驚嚇而已。」

慶雲這里將稱呼選用了你們,而不是你,

仿佛並不是專門針對殷色可解釋什麼。

說到受了些驚嚇的時候,他目光又望向瓠采亭,那意思仿佛是在說︰

當時你是看到的,我的確是受了驚嚇。

之搖著頭將慶雲的手臂放下,心底暗嘆一聲︰

冤(zha)孽(nan)!

但是在如此時刻,也只有自己能才能拉兄弟一把。

祖之跨前一步,一夫當關,擋住了兩位妹子,

「五弟心脈浮動,確實需要休息。

我先帶他回屋去了。」

殷色可見之說得凝重,這才真的有些擔心起來,

「真的,有問題嗎?」

「嗯!」

之返身「扶起」慶雲,背對二女,向劉贏遞了個眼色。

男人在這方面的默契不需要培養,

劉贏瞬間戲精附體,做了一個很夸張的表情,

「啊!五弟,你怎麼嘴角也在淌血?」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慶雲的臉頰一刮,

然後將染血的指尖舉至齊眉,照著月光,嘖嘖嘆息。

所謂關心則亂,如此夸張的的演技看在瓠采亭和殷色可的眼里,竟然覺得是毫無破綻,

她們頓時雙雙止步,不敢再糾纏之與慶雲了。

回到房間,之這才仔細問起事情經過。

慶雲也沒有隱瞞,原原本本地講了瓠采亭撞破自己被郡主非禮的全過程。

「好勇敢的姑娘!」

之贊了一聲。

慶雲搖頭唏噓道,

「其實她也挺可憐的。

郡主的這門婚事,我大約也听說過。

穆家在關外已經扯起反旗,

嫁好了,至多也只是招安,

既然雙方芥蒂已生,這段婚姻也必然不受祝福。

嫁不好,說不定馬上就會守望門寡。

這還算是好的結果,

若是當中再有些什麼政治傾軋,她連性命也是堪虞。

此後總是要活得戰戰兢兢。」

「怎麼,這就開始有些舍不得了?」

「不,不,畢竟朋友一場,還是有些惋惜的。」

「那她想教你的東西,你可學到了?」

「什,什麼東西?」

「魚與熊掌,你可有所打算了?」

之向室外甩了甩下巴。

慶雲自然知道他是在問些什麼,卻還是很努力地想把話題引開,

「我不太喜歡儒家的命題方式。」

「哦?怎講?」

「比如說,魚與熊掌之間,我為什麼要作選擇?

如果都喜歡,卻因為沒有錢去買,

難道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應該是多賺錢嗎?

生與義之間又為什麼要取舍?

難道匡護道義,一定要付出生命代價才值得頌揚嗎?

儒家的命題听上去大氣,但多半帶著想當然的限定性。

雖然氣勢上很有煽動力,其中很多因果卻禁不得推敲。」

「所以,五弟的意思是,

魚與熊掌,都想要?」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是說這是一個偽命題。

舍魚而取熊掌是因為什麼?

熊掌更珍貴嗎?

可是日常飲食中,明顯魚更下飯啊。

五胡入寇中原,清河士族沒有選擇舍生取義,而是向新君教授中原傳統,他們便是不義嗎?

而我父親當年,哎,又真的值得嗎?」

之不確定慶雲是在有意歪樓,還是真的因這個話題有所感觸。

既然他提起了父輩,對答總不能太過唐突,

用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揶揄,就顯得有些失禮了。

于是之也只能順勢聊了兩句,

「儒家畢竟是天子學,治世學。

強行灌輸世界觀,輸送固有對錯判斷,也是在所難免。

道家對這樣的情況就非常不以為然,

莊子所謂中德不德,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和要求別人本身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對,聖人不死,大道不止。

我很喜歡盜跖的故事。

不過,我更欣賞的還是楊朱。」

「楊朱?」

天下十豪,楊朱貴己,

這個以為我說聞名天下的哲人,哪怕在道家也算是個另類。

可是慶雲為什麼會在此時提起楊朱?

「不錯,我記得他傳出過一個一毛不拔的典故,是怎麼說來著?」

之對道家典故自然爛熟,听到慶雲發問,便仿佛是條件反射一般答道,

「禽子問楊朱,

如果拔你一根汗毛就能拯救天下蒼生,你會拔嗎?

楊朱說不會,

因為天下蒼生不可能因為他拔一根毛就得到拯救。

禽子又追問,假如可以呢?

楊朱連理都懶得理他。」

「不錯,不錯。

楊朱是真正的智者,對于沒有意義的問題根本就不會回答。

比如魚與熊掌的選擇,

如果我的面前既沒有魚,也沒有熊掌,討論這個就毫無意義。

而若真的到了吃飯的時候,同時出現了這兩味菜肴,我的胃自然會作出選擇。

在生命和大義沒有矛盾的時候,談舍生取義,全都是空話。

若真到了這種生死存亡關頭,需要做平衡的一定也不只是生命和大義那麼簡單,

親人,朋友,愛情,族群的存續,一定還有許多許多的東西制約著選擇。

因此楊朱認為,每個人管好自己,天下就是大治;每個人都能從其本心,天下就是大善。

所以,很多東西並不在于我做什麼選擇,

人不是魚,更不是熊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思想。

現在的我既然沒有面臨選擇,我去想這些便是毫無意義。

但如果哪一天真的需要選擇的話,

遵從各自本心,就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慶雲拐了這麼一圈,竟然把話又圓了回來。

而且,他竟然把感情問題當成了一個哲學命題來討論,居然說得也是有根有據,像模像樣。

之一時為之語塞,

「難怪空空空空大師當日贊你有佛緣。

道家辯論畢竟還講究個辯證。

佛家則擅長似是而非的打機鋒,

便如你現在一般,連續偷換概念,

看上去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其實回答的並不是真正的問題。」

「不,不,不,之兄錯了。

我講的,正是辯證。

看上去回答的不是你的問題,其實回答的就是你的問題。」

之被他搶白得有些懵了,

「這,這是什麼辯證?

哪里有正反的互證?」

慶雲促狹地眨了眨眼楮,

「有啊,把你的那句和我的那句放在一起,就是辯證啦。

你品,你細品。」

慶雲就是那種平時不大喜歡跟人爭道理,但一旦爭起道理來就奇智百出,得理不饒人的典型。

他難得牛刀小試,不免得意,哈哈大笑間,竟然又扯動了傷口,疼得彎下腰去,眼淚,鼻血都留在了一處。

之畢竟穩重,看見慶雲如此,也是不住搖頭,

「都是要暫攝一宗宗主的人了,居然還是如此心性!」

雖然怒其不爭,之還是要拿出兄長的樣子,將又哭又笑,縮成一團的慶宗主抱到了床上,仔細地替他換藥,檢查傷處。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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