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知火舞紅雲起 八百比丘素面寒

那白衣女子見是楊洌,立即展顏微笑,顯然頗為熟稔,但還是非常禮貌地低首向後者輕聲問道,

「楊道友忽然拜訪,是否有什麼急事?」

楊洌也躬身合十見禮,

「見過婆婆。晚輩確有要事,今日受道人大統之托專程向比丘尼統親傳今上秘諭。」

楊洌本已是一名中年婦人,卻向眼前這位白衣少女自稱晚輩,還叫她,婆婆?

慶雲听得是目瞪口呆,但卻不便插話。

只是那一副瞠著雙目,嘴巴合不攏的納罕模樣已經出賣了他的內心活動。

可是白衣少女卻仿佛沒看到一樣,只是閃身向楊洌道,

「如此便請道友速速入內,貧道這就引你去見尼統大人。」

隨後又向那紅衣少女使了個眼色,便往殿中走去。

楊洌急忙快步跟上。

慶雲見機不可失,等待了那麼久一探後山的機會,此時如何能夠錯過?

于是他便裝作不識規矩,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就在他將至台階盡頭的時候,一道劍風齊月復襲來。

這一劍毫無留手,義無反顧,直沖要害,迫得慶雲只能向台階下翻去。

只是這一劍的功夫,白衣少女和楊洌二人便已繞入殿內佛像之後,不見了蹤影。

紅衣少女拔劍瞪視慶雲,但依然是一副媚態橫生的模樣,

如果沒有之前的一劍,慶雲還真把她當做了人畜無害的女娃兒。

只听她拖著非常生硬的中原口音嬌喝道,

「仙人織布!」

仙人織布?

難道對方這是在報招式名稱?

慶雲的腦子微微轉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對方大概是在向自己警告「閑人止步」吧。

听此女子口音,難道真是來自七閩或是嶺南的某個隱世宗派?

她的劍法也大異中原諸宗,仿佛是一種專門的殺人技。

狹路相逢忽遇此等劍法,若無爭生死之心,那就只有避讓。

畢竟比勇斗狠,不要命最大嘛!

不過傻站在這里總是無聊,尤其是只留了一對孤男寡女,

男子青澀懵懂,女子尤物天成。

僅過了片刻光景,慶雲便已忘了那殺人的劍風,忍不住與那紅衣女子攀談起來,

「在下慶雲,奉大統之命護送楊道友至此,並無惡意。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那女子收起長劍,便又是一臉楚楚可人,我見猶憐的樣子,鳳目流轉,嘴角輕揚,擠出兩道深深的酒窩,屈膝躬身,異常恭謹地答道,

「妾身名前哇,不知火麻衣。」

慶雲听得一呆,

「不知道名字?火螞蟻?」

紅衣女子見是讓對方起了誤會,拼命的躬身賠禮,

「不是,不是。

妾身,築紫人。

官白,不很好。

不知火是妾身姓氏,麻衣是名字。

稱妾麻衣,即可。」

「不知火?這個姓氏,好特別。」

「是的。不知火這個姓氏是妾身主家築紫君賜予的。

小時候,主家從海盜劫掠過的鬼船里救下了妾身。

主家作為築紫守護,和海盜作戰,救了許多像我一樣沒有家的孩子。

我們本被稱為西來奴(不知火的日文發音,這是一個不合尋常規則的發音),就是從西面海上飄來的孩子。

後來,主家覺得不好听,就把我們的姓氏寫作不知火。

不知火,是築紫海上最出名的海怪,如鬼火一般神出鬼沒。

就和我們一樣,都是築紫君的孩子,也是他的死士。

我們會殺死任何與築紫君為敵的人。」

「所以,你來這里是殺人的?」

「是的!呆貓,築紫君要殺的人,已經死了。

妾身執行完另外一個任務,就可以回到家去了。」

慶雲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忽然被罵作呆貓,不過他顯然還是理解了對方說的話,仿佛明白了些什麼,

「所以你要殺的人,就是蘇我高麗?」

不知火瞪大了眼楮,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撐著下巴,拗出了一個很夸張的姿勢感嘆道,

「哎?慶先生怎麼知道?」

慶雲看著對方這等萌態,又好氣又好笑,

「倭國人口很少吧?」

「哎?和天津國(天津,既天河,日本傳說中指代神降之天朝)相比,我們人很少。

我們的王城帛掇,人口沒有,這座山多。」

雖然對方的語法不很通順,但是慶雲明顯是听懂了。

這和他預料的一樣,雖然對方是經過訓練的殺手,可是在與人打交道方面太沒有經驗了。

慶雲真的很難將這樣胸有城樓卻無城府的三無少女和殺手、死士這樣的名詞聯系在一起。

她應該還不知道蘇我高麗未死的消息吧?

慶雲也不打算告訴她。

打心眼里,慶雲只希望這樣的少女能夠遠離波譎雲詭的殺局。

于是他便談起了她的故鄉,希望能觸動她早日歸去。

「帛掇,這是夏禮。

雙手獻上白色絹帶歡迎遠方來的客人。

真是一個好名字,那里的人一定熱情好客。」

「哈依,就是那種白色的絹帶,我們那里依然讀作夏音哈達。

不過築紫不產絹,我們不能為客人獻上真正的哈達,只能把城市命名為哈達,歡迎天津來的貴客。

在整個倭地,叫哈達的地方有兩處,

一處是天津人渡來的主要港口,築紫(今九州島)的帛掇(今博多,日音哈卡達。),

一處是秋津島(今本州島)上天津人聚集的秦野(舊稱秦野,今波多野。波多,日音哈達。)。

都是天津來的貴客最常去的地方,也是倭國人口最多的地方。」

「築紫,秋津,都是好美的名字,也一定是很美的地方。你不想家麼?」

不知火的雙目忽然就是一片淚眼汪汪,絲毫不需要情緒鋪墊,

「麻衣很想家。

可是麻衣還有任務。

但很快就可以完成啦。」

「什麼任務?」

「築紫君要找不死的仙草和不死的神仙,麻衣,找到啦!」

「什麼?」,慶雲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知不知道,在中原的傳說中,不死的靈藥原本應該生長到你們居住的島上?

傳說中的瀛洲,就在倭國。」

「那些都是騙人的,你怎麼會信?

你沒有去國倭國,所以你不知道,我們那里沒有修仙的人。

真正的不死術,在天津。

築紫君曾經在鬼船上得到過一本書,書上講了神仙彭祖的故事。

說他吃了仙草,領悟不死術,能活千歲。

後來周滅殷商,他認為周王好,分了兩百歲壽元給周朝,活到八百歲才死。

所以現在傳下的不死術,八百歲是極限。」

慶雲被雷了個外焦里女敕,

「你說仙草在瀛洲是騙人的,為什麼卻相信中原彭祖的神話?

大彭國壽八百,彭祖為大彭祀主,與國同壽,這才是彭祖壽八百的來歷。

真正會長生術的人,是不存在的。」

不知火閃著一對媚眼往向慶雲,那眼神里充滿了對無知者憐憫,

「誰說不存在?

活躍在倭國與三韓的望族紀氏下屬武家高橋氏(依石見高橋氏譜牒),出自天津渤海高氏分家。

高橋初代家主的愛女高橋寒棲有一次出使三韓,途中遇到暴風,漂到無人島,遇到人魚難產。

她出手幫助,母親失血太多,快死了,

小人魚,女的,活了。

媽媽為了報答高橋恩情,把長生術的秘密告訴她,

說天津嵩山有神藥,吃了便可與彭祖同壽,八百年。

後來高橋回到倭國,將小人魚寄養在主家紀家,

那小人魚長大後成為紀家三代家主夫人。

她自己來嵩山修道,已經近百年了。」

「百年人瑞固然稀罕,但也並不算什麼離奇怪異。

怎麼,你找到她本人了?」

不知火的目光依然是方才哪副看著白痴的模樣,只是樣貌依舊俏皮,

「你,方才已經看到她了。」

方才看到過?

慶雲的腦袋轉了好幾圈才想到一種可能,直接被震驚到瞠目結舌,

「你,你是說,那個,白,白衣比丘尼?」

「這位親可是在尋老身?」

隨著一陣銀鈴般的聲響,那白衣比丘尼已經引了楊洌出來。

只看那臉孔分明是約莫雙十年紀的少女,

可是楊洌卻恭恭敬敬的叫她婆婆,

不知火又稱她年過百歲,

而她自己也以老身自稱,

這一連串的事實,讓慶雲便如見了鬼一般。

再听到這空靈的少女嗓音,讓他不禁脊背發涼,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那楊洌卻依舊神色如常,一言不發,不緊不慢的走下台階。

慶雲卻已是先她退出了丈許,拔足便去。

隱約中,他仿佛听見白衣比丘尼訓斥紅衣女子的聲音,用得又都是他听不懂的語言。

當然,他也完全不想知道談話的內容,只是恨那位楊道友腳下太慢,不能早點溜之大吉啊。

慶雲回到寺中的時候,前院的筵席早已草草結束。

大哥正等在禪房當中,望著不省人事的劉贏潸然淚目。

慶雲上前勸慰了幾句,又將方才偶遇紅衣少女的事情分說了一番。

既然蘇我遇刺與馮亮,太子無關,慶雲便想以此緩和一下此間的緊張氣氛。

慶雲知道大哥眼下只听得進正事,那些有關白衣「婆婆」的野狐談自然已被慶雲略過了。

可是小龍王听罷,卻依然開心不起來,

「眼下的緊張局勢,本來就和蘇我遇刺案關系不大。

無論行刺蘇我的人和太子黨有沒有關系,現在各方爭嗣的苗頭已現,二皇子的安全便始終令人擔憂。

好了,今晚我值夜。

今後我們輪番換班,萬一晚間除了什麼事,可以第一時間叫醒大家照應著。」

「那蘇我的事情我們管不管?」

「管那種閑事做什麼?

一個缺心眼的殺手和一個功夫稀松的獵物,

番邦那些奪嗣爭寵的爛事,何必參和?」

其實自那次角抵之後,這幾兄弟對蘇我,宇文的印象都不大好,于是慶雲便不再對此多言,

「嗯,我們兩不想幫,且隔岸觀火。

明天我去緱氏鎮上看看,尋四姐和殷姑娘回來。

今天便養養精神,早些睡了。」

無論是治療劉贏還是看護二皇子,都將是場持久戰。

慶雲現在這種心態,可謂非常明智。

兩位哥哥都表現出非常欣賞的姿態,在他肩頭重重拍了拍。

慶雲則強拉著之上榻歇息了。

沒想到這一夜卻是格外寧靜,無風無語,無蛙聲禪鳴。

當慶雲醒來,看到苦熬一夜,神情略顯委頓的大哥,倒是有些頗覺歉意。

他正要勸大哥早些歇息,忽然間寺內又是一陣大嘩,警鐘長鳴不息。

元法僧連閉個眼的空都沒得著,便要強打精神和眾人一道去看個究竟。

離座鐘最近的地方就是前道人大統的禪院,現在劃作藏經閣擬建地,「太子」閉關之所,此時已是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元法僧高舉令牌,口中連聲呼和,才帶了慶雲之自人群中擠出一條通道。

三人一直擠到禪院門口,見到馮亮,滿頭大汗的元法僧忙獅子開口鎮住人群噪雜,

「馮將軍,太子可安好?」

馮亮的聲音雖然沮喪,但好在並沒有說出那個最差的結果,

「太子無恙。」

馮亮明白小龍王的擔心,于是喊出這四字後略頓了頓,又重復了一遍,

「太子無恙,只是深沙遭了毒手。」

「什麼?深沙?死了?」

小龍王顯然頗為詫異。

馮亮一行為太子打前站的「護經小隊」,是由魏王和他親自挑選的,

深沙的武功深淺他自然知根知底。

莫要看那深沙一副話嘮模樣,若是將手中瘋魔杖法施展開來,端得八面威風自可獨當一面,連覺法大師都十分認可,為其單錄一門武學。

只要深沙出手,那必然能讓夜空大噪,要想在昨夜這等看似平靜的夜晚無聲無息的干掉深沙,說明那殺手竟可以將深沙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當看到深沙尸體的時候,小龍王更加沉默了。

深沙斜握禪杖,倚在暫置經文的閣樓門樞上,立而不倒,雙目圓睜,眉心一點殷紅,流出的血不過涓滴。

他似乎至死都無法相信對方的劍竟然如此之快!

在他作出有效反應前,被對手一劍刺入眉心,劍入顱一寸三分便快速抽出。

劍未傷及後顱大血管,但足以致命,足見凶手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殺手。

「五弟,那紅衣女子刺你的一劍,是什麼樣子的?」

「那確實是一種真正的殺人技,不過……」

慶雲正想指出刺死深沙的這一劍,準確,精妙,乃是中原大派劍技。

但是忽然瞥見小龍王望向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立刻改口道,

「不過那女子似乎在後山禁地隱修,我們不便打擾吧?」

小龍王將頭轉向兩位道人統,

「人命關天,二位大師如何說法?」

寶念大師閉口不語,道人大統卻口宣佛號,正色應道,

「禁地便是禁地。

佛國超月兌世俗,所謂恩怨羈絆,不過風煙;

一切因果,自有循環。

小龍王莫要再存此念啦。」

小龍王一聲冷哼,

「若我今日非要入後山一探呢?」

道人大統神秘一笑,

「貧道且作壁上觀,小龍王請便便是。

只是一切隨緣,莫要太過勉強。」

小龍王向大統合十一禮,

「就是這句話了。

二弟,五弟,我們走。」

幾人先繞去了膳房,請那莫愁姑娘暫時照顧三弟,然後便輕車熟路,再向後山行。

慶雲想起小龍王查看凶案現場時對自己使的眼色,再次確認道,

「大哥真的認為是那紅衣女殺了深沙?」

「二人並無恩怨交集,多半不會是她。

只是觀那一劍,並非寺中諸人所為,定是還有其它勢力環伺在側。

此時若沒有直接證據,還需等那些魑魅魍魎再次顯形作亂才能查得分明。

與其為此苦耗,還不如撿了這根雞毛當令箭,闖一闖後山。

今天寺中的戒備定是最高級別,要全力保障二皇子的安危無虞。

那麼道統首座,斷不會輕易離寺,干涉後山。

錯過這個時機,以後再找探山的機會,可就更困難了。」

「嗯,大哥說的是。」

還是那間小廟,依然橫亙在山路要沖。

小龍王當先推開廟門,向大殿走去。

就在他要拾階而上的時候,殿內飄來一陣曼妙仙音,

「看來今日想要留下小龍王,是不會太容易了?」

小龍王朗聲大笑,

「這位可是比丘尼統胡僧芝大人,今日,看來要得罪了!」

他的身形隨聲而上,幾個縱躍,便來到殿前。

之慶雲一左一右,緊隨其後。

殿中此時只有兩人,一名比丘尼盤膝坐在佛像前,寶相莊嚴,卻難掩風姿,宛若慈航。

他身後站了一名中年男子,

黃衣,玄裳,橫縛朱帶,

頭戴高冕垂七旒白玉,胸抱黃玉斧腰插寶刀,端得威風凜凜。

小龍王一見此人,頓時一呆。

這個人他並不認識,但是他的穿著制式卻與天子禮袍齊制,只是帝冕垂白玉旒十二,此人仍戴三公禮制七旒冕,但尋常三公冕上只能掛青玉珠,他卻可以掛白玉。

這些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此人衣冠,玉斧都是御賜禮器。

人臣之極,可受天子九賜,在古代文獻中通常寫作九錫。

所謂九錫,既帝制車馬,衣裳,虎賁,樂器,納陛,朱戶,弓矢,斧鉞,秬鬯。

得此九賜,位于天子齊。

古來得九賜者,大多王莽,曹操,司馬昭之輩,

先如九錫再篡位已經成了亂臣的套路。

所以九錫如詛咒,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

明哲若諸葛亮,司馬懿,均推月兌不受。

九錫之下,就算得天子賜其中一兩樣禮器,那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比如當年齊桓公連橫諸侯為群雄霸主,周天子也只授兩錫。

說到當今元魏這一朝吧,除了剛剛去世的太尉馮熙,追九錫。

再就只有亡國北投的齊郡開國公宋王劉昶,也就是斬蛇山莊主人,得賜衣冠,玉斧。

除此二位,就連小龍王也沒听說過還有第三個人受過如此恩遇啊。

眼前這個人當然不會是已死的馮熙,也不會是重傷閉關的劉昶,這兩個人小龍王都認識。

可是他仔細辨認了對方的冠,服,確認是天子賜禮無疑。

持玉斧鉞者有代天巡狩之權,小龍王也不敢造次,只能恭謹地叉手作禮,

「敢問比丘尼統身後的這位大人名諱。」

那人昂頭傲然不語,還是由比丘尼統微笑解釋道,

「小龍王已然知道貧道俗家姓氏。

應該已有計較才是。

若以世俗禮法論,身後的這位大人應是貧道家兄。」

小龍王此時在腦袋里拼命搜索,胡氏,胡氏望族,啊,只有一支安定胡氏。

這一支胡氏近些年出過什麼大人物嗎?

他猛得想起一件事,抬頭問道,

「閣下可是假節都督胡世玉胡大人?」

胡世玉,名國珍,字世玉,出隴西望族安定胡氏,

祖上歷事漢,曹魏,晉,後秦,胡夏,均握兵持劍,鞭揚隴西。

自赫連胡夏為漢所破,胡氏降魏,也因此得了個武始侯的封號。

但胡家自此變得異常低調,甚少干政。

直到當今魏王臨朝,初代武始侯薨,這才招新侯爺胡世玉上洛,封都督,假節。

雖然假節是僅次于九錫的殊榮,也有代天巡狩之權,

但是時人普遍認為魏王此舉只是為了給胡世玉封一個虛職,將其召入洛陽監視,以控制胡家在隴地的勢力。

因為魏國官制沿用三公,兵權握于太尉,

都督這個職餃雖重,卻並無具體職司。

此後胡世玉除重大禮祀活動,可免上朝,便真如風評所說,如閑散王爺一般被養在了京師,毫無存在感。

所以小龍王想起這個人來,可著實費了些時間。

只是這胡世玉何時又被授兩錫,又為何出現在這里,小龍王就完全模不著頭腦了。

「呵,不愧是小龍王。

而今大魏朝野,能記起胡某人的,恐怕不多啊。」

這胡世玉見被小龍王喊破,神情頓時緩和很多,不似最初那般倨傲。

小龍王此時忽然神色一凜,對之和慶雲道,

「眼下有些事情涉及大魏軍機。

你們若是知曉反會招來禍事,兩位義弟可否暫避?」

二人均識得大體,一齊躬身退下。

小龍王這才重新望向胡世玉,冷冷說道,

「世人均說胡都督掛了個虛職,此時看來卻是被另委重用。

都督所督的,應當是魏王保義軍吧。」

「呵呵,小龍王心思縝密,有乃父之風。

你可知這保義軍的上代都督,就是令尊拓跋鐘馗?」

「什麼?」

這次輪到小龍王自己吃驚了。

北保義,南忽律,乃是舉世皆聞,卻鮮有人知其底細的兩支番號。

這兩支部隊分別是南北兩朝執行秘密任務的暗部。

他們由誰統帥,軍制如何,駐兵何處,執行過什麼任務,沒有人知道。

小龍王自小就被告知自己的父親是個英雄,但每當被王族其他少年問及父親的事跡,有何戰功,哎,他就卡住了。

直到今天他親耳听到胡世玉說破這個真相,方才恍然大悟,不禁百感交集,幾欲涕零。

》》》》》敲黑板時間《《《《《

上回書我們說到,此節將會分說吳太伯的來歷。

吳太伯,又稱泰伯,據說是周王先祖古公亶父的長子,姬姓,因為他認為三弟季歷比他更適合為王,便攜二弟虞仲(仲雍)一起出走吳地建立吳國。

這就是吳王姬姓說的來歷,出于《史記?吳太伯世家》。

我們先放下該不該質疑史記,能不能質疑史記這一類權威崇拜的問題。我們只研究吳國世系,就會發現其中的一些問題。

古吳國世系︰

泰伯,仲雍,季簡,叔達,*周章*,熊遂,柯相,疆糾夷,餘橋疑吾,柯盧,周繇,屈羽,夷吾,禽處,轉,頗高,勾卑,去齊,*壽夢*,諸樊,餘祭,餘眛,僚,闔閭,夫差

筆者在周章和壽夢這兩個名字上分別做了個記號,是為了各位看官理解方便,筆者想用這兩個名字把吳王世系切成三段討論。

第一段伯仲季叔到周章,按照《史記》所說,武王克殷,始封吳王,此時周章已王于吳,所以封吳王。這一段有幾個問題︰一,先四君為何如此巧合的用了伯仲(叔)季的順位詞?(其中泰伯,仲雍為兄弟,仲雍生子名季簡,這個順位使用便已經不循古制。)二,《史記》關于仲雍記載存在矛盾,因為文中還說「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此處雖有兩個虞仲並非一人的說法,但是周氏兄,虞氏弟本身就缺乏邏輯,這兩個氏本不同源)。三,周章如何可稱周氏?文王十八子,子子不同氏,前文講過上古人以封號為氏,以國為氏。章既已王于吳,為何不稱吳伯章而稱周章?

各位看官若是覺得這些理由實在牽強,那我們再往下看第二段的諸王。

第二段從周章到壽夢的這一段世系,諸王的氏族有來自羋姓落穴熊的熊氏,屈氏,有三柯氏,有越地勾氏,也有有虞後裔餘氏。說明這一段時間吳地無定王,而且大多都為非姬姓王。

最後,《春秋》在寫到壽夢時,稱吳國始有紀年。因此通常壽夢以後諸王才被認定為可實考的吳王。此後的吳王及吳王族,則多以夫,餘,吳,虞,余,夫余為氏(原因前文已有分說),蓋字、音微謬也。

因此自泰伯到其後吳王的一脈傳承,是不牢靠的,自周章而上,明顯是以輩序拼湊出的世系。這是將吳文化楔入周文化的文化印記,後來成為了周人吳人都願意接受的廣泛共識。

當然,要證明這一點,我們還需要考證季歷傳說。關于泰伯,虞仲讓季歷的這一傳說,在晉代出土文獻《竹書紀年》中是不存在的,仔細推敲的話,這似乎是另兩個故事的組合。

一則是《史記?吳太伯世家》「(吳王壽夢)二十五年,王壽夢卒。季札賢,而壽夢欲立之,季札讓不可。」壽夢之後存紀年,其後歷史可以參考吳國自錄一手史料,屬于相對可信史料,其中提到了(四子)季札讓賢的故事。

第二則是祖類東南遷,先秦典籍《世本》及《史記索引》均記載,「太公組紺(即公叔祖類)諸(之于)盩(今周至)」。周代先祖是在公叔祖類(季歷的祖父)這一代自豳地出走東南,于周至另建家園的。我們現在常說的周部落先祖,自亞圉以上,實為豳部落,公叔祖類遷到周至以後的部落才是真正的周部落。豳為周之祖庭,在周朝地位超然,不以諸侯計,不著其史(本系列講後續作品講到二王三恪的時候會繼續展開原因,揭示一些歷史黑洞),但在《詩經》諸風,有其別篇。

周人作史,為了附會周吳一體說,捏造了伯仲叔季周(章)五先世,放在諸蠻王輪替時代之前。然後又將季札讓賢和祖類東南遷合一,變成了讓賢季歷,太伯東南遷。上一章的標題︰泰伯季歷皆傳訛,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這樣大費周章的制造周章五先世,雖然為周官史家諱而不談,傳而不經,但是依然通過語言和文字留有烙印。

周章這一詞,在漢語中有三個基本解釋,除了周游這個意思可以從字源上找到出典,其余二解都不合詞法。

周章解釋為周折,雖然所傳最廣卻無人可尋其源溯。

另外一個解釋就更有意思了,周章,傳又解為驚惶(《康熙字典》如是注),此解不但字法不通,而且所見詞匯如「周章夷猶」,「狼狽周章」其實都是在形容夷蠻禽獸遭受突然襲擊後的狼狽驚惶。所以這里的周章其實是指代來自夷方的穢昧之相,此解的來源,便應是吳夷。

為吸納當時的吳地夷,大費周章的撰出太伯(字源上和太公,太一一樣,其實就是祖宗的意思)出姬姓的世系,才賦予了「周章」一詞無法用字法解釋的深意。

但是自周以降,太伯作為吳人,以及吳人衍射族群的祖先象征,已經成為全民族認知,再也沒有遭到過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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